回去的路上,朱水莲便先数了六十文钱出来递给周嫂子,“嫂子,我先还你一些,剩下的日后我会更努力挣钱慢慢还给你们。”
当初给许大娘置办后事统共花了近两吊钱,在吊唁请客时,乡亲们随的份子钱收了差不多一吊钱,她把那一吊钱全数拿来还了一部分借钱给她的乡亲,现在还剩近一吊钱的外债。
周嫂子将她的手推回去道:
“我们的你不用急着还,反正我们现在也不急着用钱。你先还别人家的吧。另外,你也别一挣了点钱就全拿来还了债了,多少得自己攒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朱水莲点点头,“我知道的。多谢嫂子。你和周大哥对我的恩惠,水莲这一辈子都无以为报。”
她长这么大,除了许大娘,周嫂子和周大哥是对她最好的人了。以前她那死去的丈夫对她也没有多好,他心情好时,对她倒也有几分温情,心情不好时,她就成了出气桶。
她娘死得早,但生前也是个重男轻女的,她爹朱六牙更是把她当成一个赔钱货,只想用她来换一点彩礼钱。家中两个兄弟也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过。
想不到她来到这硖石村后,反倒遇上了那么多的好心人。
她真的要感谢命运给了她一次重新开始自己人生的机会。
朱水莲回到家后便仔细地分配着那一百多个铜板,将它们分成了四份,只额外给自己留了十枚攒着。然后将那四份钱分别拿去还给借钱给她的乡亲。
虽然每个人还得不多,但她一点一点还,总有一天会还清的。
乡亲们见她这样赤诚可靠,不由对她的好感倍增。
翌日,天色已经彻底放晴,朱水莲搬来梯子架在门口的柿子树上,背上背篓拿着带钩的长竹竿爬上了树。
她准备趁现在柿子还未成熟变软前摘一部分下来做柿饼,她在一个粗壮的树杈里站稳,用竹竿将树枝钩过来,摘下柿子放到背后的篓子里,待摘满一篓后先爬下树将篓子里的柿子拿出来放好,又重新上树摘。
如此反复摘了六七篓后,她撤了梯子,将所有柿子用盐水浸泡洗净,然后一个个削了皮,用平日用来做鞋的麻线一个个穿成串挂到阁楼的横竿上风干。
待忙完这一切,已经临近天黑,她随便弄了点吃的应付了事,然后去了许大山的房间清理他的东西,打算等天黑后就给他烧过去。
在清理他的衣物时,她发现他的衣服都很宽大,一件短衫若套在她身上也能及她的膝,看来他应是生得很高大的一个人。
将衣物都整理好后,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一张弓和一个用藤编的箭篓,箭篓里还插了两三支铁箭。
那张弓原本是挂在堂屋的,后来许大娘让她收到了房间里来。
听许大娘说许大山以前有经常上山去打猎的习惯。他在时,许大娘时不时便能吃上一些山里的野味,母子俩的生活十分充裕满足。
他原本还跟村里一个姑娘订了亲,后来因被强选入伍上了战场,两三年没消息,那姑娘家里人等不下去,于去年年底时来跟许大娘退了亲,今年年初那姑娘便另嫁他人了。
她把弓和箭篓拿下来,犹豫着要不要拿来一块烧了。想了想后,还是拿出去跟那些衣服放在了一起。
都是他的东西,自然都要送去给他。何况她留着也没什么用。
眼看天已经黑了,她拿来一些干的杉木叶铺在门口的一块空地上,干的杉木叶是极燃之物,这里家家户户都备着用来生火用的。她将许大山的衣物鞋袜放在了杉木叶上,那张弓和箭篓放在最上面。
她从灶堂里用铁钳夹了几块尚未熄灭的火碳放到杉木叶里,然后对着吹了几下,一缕黄色的火苗窜起,很快杉木叶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火势一下升高,一股浓烟滚滚升起。
朱水莲望着许大山的遗物开始一点点地化为灰烬,心里莫名地感到一丝哀伤。
她虽然从未见过许大山,但从往日许大娘以及一些乡亲的口中,她却对许大山这个人的生平过往有了很多的了解。似乎这个人曾经就活在她的身边一样。
思绪被一阵狂躁的狗吠声扰乱,她警觉地朝门口看过去,就见屋前的杮子树下站着一个异常高大的陌生男人,此时虎头正对着他狂叫不止。
那人兴许是被虎头的凶猛吓住,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怔愣地打量着朱水莲。
在火光的光照下,可以看出他肤色黝黑,面目端正,身上着一件褐色短袍,脚上套着皂靴,肩上扛着一杆长枪挑着一个小的包袱,看样子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朱水莲看这人脸生的很,断定不是村里的人。她下意识地跑回堂屋拿了柴刀出来一脸警惕地对着他。
还未等她说话,男人却开了口,“你是谁?”他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前进也不后退,似乎对她手中的柴刀毫不在意。
朱水莲见这人一身强健,肩上还有一杆枪,一时心里有些发怵,她双手握紧了柴刀,凶狠地瞪着他,“你管我是谁。你是什么人?大晚上的来我家作甚?”
“你家?”男人疑惑地看着她。
他有些不敢确信地四周打量了一下,目光转到屋门前空地上的那堆火,在眼见上面即将被火舌吞没的弓和箭篓时,突然一个箭步跑过去,虎头见状一下咬住他的裤腿,他一急,另一脚飞抬起便将虎头踹了出去。
朱水莲眼睁睁看着虎头被踹倒在地上发出嗷嗷的痛苦叫声,她本想趁机逃跑去村里叫人,却见那男人将长枪上的包袱一下甩开,然后往火堆里一挑,那张弓和箭篓便从火里挑了出来。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目光凶恶地看向朱水莲,“你到底是谁?为何烧我东西?”
朱水莲愣在当场,“你的东西?你是……”
他是……许大山?!
朱水莲还来不及反应,男人已经不再理会她径直往屋里走去,嘴里边喊着“娘”。可他喊了好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熟门熟路地在屋里的每个角落找他娘的身影,可始终不见老母亲人。
他一下着急起来,大步从堂屋出来扯住朱水莲胳膊大声斥问:
“我娘呢?你到底什么人?把我娘怎么了?”
如一只小鸡般被他抓在手中的朱水莲吓得哆嗦起来,她抖着嘴唇道:
“许大娘……已经去逝了。我、我是……”心里的震惊加害怕,让她一时连话都说不利索。
男人听到她的话,眼睛如铜铃一般瞪着她,“你说什么?我娘怎么去逝的?”
这女人霸占了他的家,还烧他的东西,难不成她还害死了他娘?
“许大娘是得病去逝的。我……”
就在她急得不知怎么解释自己身份时,周嫂子夫妇提着油灯过来了。
他们听见虎头狂叫,以为朱水莲家里又有事发生,便快速赶了过来。
周嫂子夫妻目光一下落在男人身上,接着便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快步走向前来,男人见到俩人当即放开了朱水莲,然后跟夫妇俩打招呼:
“二成哥,嫂嫂。”
“大山?”周二成将灯举近了他惊呼。
“啊呀真是大山。”周嫂子也忍不住叫起来。
“大山你回来了?冤家呀!你还活着啊?”周嫂子激动得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周二成拉住许大山的胳膊细细打量他,“你小子这几年到底怎么样了?一点信都没有。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周二成也忍不住泪光闪烁。
面对周家夫妇的关切,许大山忍不住眼圈泛红道:
“说来话长,待日后再跟二成哥和嫂嫂细说。我娘呢?她真的不在了吗?”
周二成夫妇沉默了下来,随后便心情沉重地道:
“你若早回来半年,兴许还能见得着。可惜,你回来太晚了。”
接着周二成夫妇便将这几年家里发生的事情包括朱水莲的到来都跟许大山说了。
当得知自己母亲生前多得朱水莲照料,朱水莲还为老人送终料理后事时,人高马大的汉子竟扑通一声跪在了朱水莲面前,朱水莲吓一大跳,连忙去扶他,可他拒绝了,对着她重重磕了一个头,并说道:
“多谢小娘子对我娘的悉心照顾。请受我许大山一拜。”
朱水莲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地道:
“不、不用客气。本是许大娘收留了我。若没有许大娘,我兴许还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可能早就饿死在外了。”
几个人把误会都说开了后,许大山来到母亲的灵位前,一边磕头一边哭得涕泪横流,看得身后几人都忍不住泪目。
很快‘许大山回来了’的消息一下传遍了全村,村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许大山家慰问。
原本大家都以为他死在了外面,谁曾想竟突然回来了。
乡亲们都为之高兴。
人还活着就好!
朱水莲将家里所有的马凳都摆了出来供乡亲们坐,并泡了她的家乡特有的三宝茶来招待大家。
有些女人家喝了她的三宝茶后都忍不住来问她这茶是怎么做的,喝着太香了。
其实三宝茶无非就是把一些炒熟的芝麻和黄豆与茶叶一起冲泡,再加少许盐就成了,朱水莲自幼喝到大。
来到卢阳县后,因想念家乡的味道,她去年便种了些芝麻和黄豆,收了后炒熟放着,时不时拿出来泡茶解馋。
乡亲们坐着聊天说笑到很晚方一一散去,村长临走前告诉许大山,让他有什么困难随时跟他说,村里能帮的一定帮。
许大山感激地送走了众人,转身回来时就见朱水莲正在收拾桌凳,望着那个忙碌的女人身影,许大山有些许的不适应。
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除了母亲,这家里还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以前跟他订亲的姑娘最多也就是与他在外头偶尔碰下面,俩人说几句话而已。
关于他之前的未婚妻,刚才他也从乡亲们口中得知她已另嫁了,大家纷纷安慰他,说他模样周正人又能干,不愁娶不到媳妇儿。更有人悄悄跟他咬耳朵,说家中就现有一个。
他知道人说的是朱水莲,他有些尴尬,这会儿家中只剩他们两个孤男寡女,他更不知要如何跟她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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