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堆积起来的时候,福利院内已经被扫出一条路,早上不到七点,孩子们便涌出房间,揉着眼睛去拿早点。
福利院的早点是随机在上学的小路上放着的,整整齐齐的一排,有些走的快的孩子拿完早点便往教室跑。
直到最后一个少年的出现,拿走了最后一份早点。
他一出现,同年级的孩子频频投来目光——尽管少年这五年来已经长高了不少,眉眼间逐渐变得锋利,眼睛冷漠的看着前方,本身并不会得到什么其他人的好感。
但他是唯一一个院长单独开设心理课程的孩子,在所有人看来,是院长重点偏爱对象。
陈雨和在福利院已经待了五年,起初他还和张东成双出入,到后来,张东拿了大学通知书后,离开了福利院,现在他冷淡的性格并没有交到其他朋友。
据说他十岁的时候开始学习高中课程,到现在正在准备第二次高考。
这在福利院也是不大不小的谈资,同样为十二岁的孩子,他们却刚刚开始接触初中课程,每当提起,除了不甘外,对陈雨和更加排外。
最重要的是,陈雨和这个人,好像总比别人慢半拍。
不管是课上还是课下,只要有人跟他搭话,他总会呆滞一会,才会回答。
陈雨和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他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推开杂乱的书堆,指尖揪出试卷的一角,轻轻抽出,刚想清空思绪,却被一个突如起来的声音叫住。
“雨和。”院长在门口,叫了他一声,“你来一下。”
教室原先是安静的,直到陈雨和走出教室,才炸锅。
“我就说吧,他肯定是院长家的,不是孩子也是亲戚,不然怎么三天两头的喊他出去,你们说不会给他开小灶吧?”
“真没准,要不然他怎么比我们高那么多年级。”
“我听说他的身份证都是假的,用的别人的身份证,所以才能报考高考。”
“啊?好可怕,那你们说他叫不叫陈雨和啊?”
“……”
教室内议论纷纷,陈雨和也停了个大概,只好叹口气,转过头,问道:“院长叔叔,找我什么事?”
院长顿了下,平日里一贯的说辞也没了,此刻居然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如何开口。
“您说就行。”
除了上次的高考落榜之外,还能有什么坏消息呢?陈雨和淡定的等待着。
“雨和啊,你还记得,你父母吗?”院长一出声,陈雨和立即抬头。
这些年他不是没找过,这个城市他找了个遍,大大小小的角落也都翻了个遍,没有半点相似的踪迹,除了悲愤外,竟然也开始慢慢放下,投身准备高考。
只是他再怎么聪明,学会了高考知识点,也有些差别,第一次高考落榜后,院长才给他准备了新的刷题课。
“他们…在哪?”
院长叹了口气:“今早收到一封信,上面记录了你父母五年前的信息,而这五年,一直是空白,也就是说……”
陈雨和脑子有些转不动,他甚至听明白了院长的意思,也不敢轻易承认。
院长把信放在陈雨和手上,陈雨和抽出信纸,上面的字迹扭扭歪歪,却也清清楚楚的写着两个名字。
——那是他父母的名字。
还有下面血淋淋的事故报告,一场大型货车撞在黑色轿车上,陈雨和记得,那天的车里,只有母亲一个人。
而在车祸的第二天,父亲从大桥下的池子里发现,发现时已经溺水而亡。
这一系列的事情,作为孩子的他,一无所知。
当时他正在被锁在屋子里,被那些不知所谓的亲戚控制着,连房门都不能出。
甚至还有脸告诉他,父母连带着房子和他,一块卖了出去。
他们怎么敢的?
陈雨和呼吸一瞬间不顺,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院长拍了拍他肩膀:“你已经长大了,我也相信,你那种一言不合就往外跑的性格也改了,上面写着墓地在哪里,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陈雨和点点头,他没回教室,重新看了那封信几秒后,忽然抬起头。
“这…信,是谁寄来的?”
信上没有地址,但上面扭扭歪歪的字迹,让陈总去想到一个人。
一个消失好久不见的人。
院长看了他一眼,原本想转身离去,陈雨和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接拦住了他。
“这信从哪来的?”
院长无奈道:“今早在大门口邮筒里看见的,谁知道……”
陈雨和心中一颤,他顾不上上课铃要响起,连忙向大门口跑去。
门口为了方便,建了个邮筒,每天早上会有人按时来送慰问信,专门给一个人送封信实在不多见,陈雨和步子比五年前的要快,他刚刚来到门口,便看见一个送信员走下车子。
陈雨和疑惑问道:“你现在才来送信?”
送信员被吓了一跳:“……一直都是这个点,你不知道吗?”
陈雨和举着手里的信封:“这不是你送的?”
“你这地方这么偏,我一天送一次就够了,还想我送几次。”送信员没好气的嘟囔道,“信你拿了吧,我走了。”
他骑着车消失在崎岖的小路,留下陈雨和一个人在原地思索。
片刻后,陈雨和踩着最底层的石头,翻上了一颗歪脖子树。
那是他经常跑出去的手段,一般夜深的时候,这棵树处于监控的死角,树枝延伸到外面,刚好越过栏杆。
陈雨和轻巧的落地,他跟在送信员身后,不动声色的走在后面。
送信员却一反常态的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岔路口,进了另一条小路。
陈雨和躲在一棵树后面,屏住呼吸,听着送信员的声音和另一个声音碰撞。
“谢谢你帮我这个忙。”另一个声音咳了几声,“还忘了送自己的信。”
“小事。”送信员道,“这路又不平,你也不好上去,先歇着吧,早点养好病。”
“嗯。”那个声音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没有其他话。
送信员急匆匆的从小路里出来,等他走远,陈雨和才慢慢踏进那条小路。
他每走一步,心里更加忍不住酸涩。
他一向矫健的步伐此刻变得缓慢,似乎在祈求里面的人不是自己所想之人。
那里架着一张床,一个身影半伏在床上,一手去够着水壶,因为距离太远,男孩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引得男孩咳的更加剧烈。
陈雨和悬着的心,此刻沉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将水壶拿起来,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男孩愣了下,没有抬头。
“……谢谢。”男孩沙哑的声音半天后响起,陈雨和这才发觉,他的脸上一直有泪。
“蒋旭风。”陈雨和咬牙切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除了记忆里的弱不禁风之外,蒋旭风不知道哪里找到的帽子,压着光秃秃的头,眼窝已经凹进去,眼底下是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似乎随时都可以昏过去。
“我什么样子?”蒋旭风仍然没有抬头,“没有镜子,我看不见。”
“你看着我的眼睛。”陈雨和低下头,将蒋旭风的视线被迫与自己齐平,“我眼里有你,你看的清。”
蒋旭风倒是一笑:“你长高了。”
“蒋旭风,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陈雨和气氛道,他想像过去一样踢几脚,腿刚刚抬起来,又无力的垂下去。
他松开蒋旭风:“信是你放的?”
蒋旭风倒是没否认:“是。”
“什么时候搜集好的?”陈雨和问道。
蒋旭风沉默一秒:“我哪有这本事,这几年攒了点钱,找了个律师帮忙。”
“这是他的联系方式。”他拿出一张字条,这么多年,他还是连个电话都没有,“如果你想起诉,可以找他。”
“我是不是该夸你,好聪明,知道找律师,不知道去看医生?”陈雨和没接,阴阳怪气道。
蒋旭风看了他一眼:“其实,我想象中的见面,是你乖乖的喊我哥哥。”
“那是你想象的我!”陈雨和瞪着他,“你想象的我,五年前就不见了!”
“哦——”蒋旭风拉长声音,掩盖自己的虚弱,“这就是所谓的,叛逆期?”
没想到蒋旭风还能耍嘴皮子,陈雨和一时语塞,他抢过那张字条,气急败坏道:“别管,反正你现在不是我哥,我劝你还是去看医生吧!省的病死在我们福利院门口,我们还得受舆论谴责。”
蒋旭风轻唔了一声,微笑的看着他。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陈雨和扭过头,“别以为你这样我就能原谅你。”
“好。”蒋旭风想了想,“我其实一次生日也没有过,虽然不知道我生日那一天,但我决定下个月过一次,你愿意来陪我吗?”
下个月?
福利院刚好在筹备圣诞节和新年晚会,让他出来给一个陌生人过生日?
蒋旭风要是听话的话,也不是不行。
陈雨和轻咳几声,仰起头。
“下个月有点忙,我看情况。”
蒋旭风一点头,他重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像是送客的样子,陈雨和心里气极了,他攥着纸条,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小路。
直到重新来到岔路口,陈雨和重新回过头,看着躺在雪地里的少年和他那面无血色的脸庞,眼底黯然失色。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那里,离开了五年前的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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