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高挂,酷热难敌。
校场的沙在烈阳照映下泛金泛白,尤为刺目。薛翦疾步走过,腾起的黄尘延袭衣摆,少顷便着染污色。
见状,小竹连忙向薛晖行礼称退,尔后回身小跑追进校场。
薛晖立在原处,凝眉看向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一直望了许久,嘴边浮现半分苦笑。
“也不知是随了谁。”
他轻叹一叹,随之侧首吩咐身旁的赵管家,“把昨日汪大人拿来的甜柑,给翦儿屋里送一些去。”
在这样的日头底下撒闷气,到底是孩子心性。
赵管家应了声,眼神儿往薛翦那儿一撇,斟酌了下,说道:“小姐才从临州回来,无拘久了,自是怕您给她立规矩的,不若再等等罢。”
薛晖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在将出口时兀自一顿,生生截断了。
校场内,薛翦驻步在落兵台前,伸去空中欲擒红枪的手蓦然滞住,咬了下唇瓣,复将手恨恨收回。
学规矩。
爹爹是指她没有规矩么?
薛翦眼底的云翳一时半会儿消不散,沉着脸迟迟未有动作,唯独两侧的手愈握愈紧,像把所有不满的情绪敛聚于此,几近攥灭。
小竹虽不明白她为何起这么大的闷火,可见她面容委屈,心下也不是滋味儿,酝酿了半晌才道出一句:“小姐别气了,那个什么嬷嬷,她如何来咱们就如何把她赶走便是。”
话是如此,她却没胆子真这么做,不过是嘴上替薛翦宽解,哄她开心罢了。
小竹是什么用意,薛翦看得清楚,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一刻,掌心忽而松懈,嘴边也牵起一枚轻浅的笑。
阖府上下,也就小竹和哥哥最向着她了。
见薛翦愠色已减,微攒的眉心也随即舒展开来,便欢声问:“小姐,那我们今日还出去吗?”
多年不在京城,早就想四处转转了,也不知以前和小姐常去的铺子还开不开。只消一想,激动的心绪便按捺不住,倾数换作光亮映在眸底。
而她想要的答复,就在下一瞬裹着顽劣灌入耳中,“嬷嬷赶走一个,指不定还有下一个等着。可本小姐的好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自然要用尽了。”
言讫,薛翦整整衣袖,径自抬步往外去了。
怀春河边一条老巷里藏着一家客满盈门的戏园,虽未居于繁华处,可名声打得响亮,多少人都提前排着号来这儿听戏。
戏园外立着一不高不矮的单门石制牌坊,上头题着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旧和楼。
走进园内,触目即是位于中央的方形戏台,四角圆柱围立,其上挂着才子佳人的纸画灯笼,台边三面落尽枣色八仙桌。再往上,便是看楼了。
地方不大,竟也满满当当。
薛翦显然未料及此,时下站在这儿,面上不免有些难堪。她并非真想听戏,只是今日原就不顺,着实不想出个门还败下阵来。
“您这来得晚,今的座儿都是前几日订下的,确是找不出空余。”戏园伙计拉着嗓子与她笑说,语调一上一下,教人听得颇为头疼。
薛翦皱皱眉,下颌一抬,朝池座点首示意,“我看顶前那桌尚有空的,劳你帮我问问可否同座。”
伙计往后望了两眼,继而有些为难地扭回头,寻思她应是头回来,不愿扫了她的兴致,遂好心问道:“您看要不我领您去后楼?后楼不收钱,您只管瞧个乐。”
薛翦抬头打量一圈看楼两侧,一缕淡淡的嫌弃涌上眉尖,复将他方才所言琢磨一遍,抿了抿唇。
她像是没钱的主么?
“我就要池座的位置。”薛翦微微侧首看了下小竹,她会意,当即将钱袋塞入伙计手里。
手上顿觉一沉,默默掂了掂,心头微愕。
这少说也有一两。
薛翦见他依旧不动,只当他嫌少,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小竹,让她再加。
那伙计堪堪回神,倒也厚道,没再去接,而是踌躇着招呼她:“这样吧,我带您过去,您亲自问问那位客人。若不成,您还得跟我出来,这银子我也不收您的。”
薛翦颔首回应,随他由旁道一径去往池座。
台上戏子唱腔一停,执袖掩面,复又缓缓隔至耳侧,眼波流转,拨人心魂。
只见离看台最近的那桌坐着一个身形颀秀的男子,在昏暗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不时轻轻抚掌。
伙计将人带到后便退至一旁,剩下薛翦目露难色地杵在那儿。
这种跌份儿的事,她从未做过,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开口,思忖半天才试探道:“一人占这八仙桌,未免清冷了些。”
男子闻言偏过头,斜斜递去一缕视线落她身上,没说什么。
薛翦语默一刹,接着道:“可否你我分坐,我付你一半银两。”
此言一出,男子唇边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偏喜冷清,姑娘找别人罢。”
说完便不再看她。
薛翦扫了眼四下,除却他这儿,哪还有空余可寻?
遂收回目光,话里话外蕴狭两分揶揄:“既是这般,为何不去包厢待着,非挤在这宾客如云的池座?”
若非今日心情不豫,她才不稀罕在此跟人徒费口舌,但事已至此,她也没兴致管这戏听不听得成,扔完一句便欲原路折返。
谁想那男子低笑了声,突然启口。
“坐罢。”
又沉又柔,仿若一场秋雨,沾尽绵冗凉意。
也唤住了薛翦的身形,略显诧异地睇他一眼,良久才回身坐下,不自在地道了声谢。
很快便有人给她送来茶水糕点,摆放得清楚,就偏在她这边儿。她刚捻起一块扇状的齐糕递去嘴里,蓦然察觉身上恍有目光梭巡,不由挑眉,偏首望去。
却见身旁之人神色专注地盯着戏台,须臾,方侧过头,云淡风轻地问一句:“姑娘有话要说?”
使她怔愣俄顷,急忙扭回去,清咳了几下。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薛翦因端茶碰到了那人的手背,吃点心又将碟子划到了对面,实在难堪至极,面上不觉也染了层胭脂颜色。
终是再坐不住,一场听毕,佯作镇定地“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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