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黎见昈,否则,黎见尧就是白家杀的!”
林停晚一语惊醒梦中人,白义信立刻下令围住黎见昈。但是黎见昈的状态却出奇诡异,他就静静坐在马上,也不前进也不后退,马匹绕圈打转,而黎见昈稳如泰山。
正在彼此僵持不下时,不远处马厩中传来马叫声,而后是车轮滚滚的响动。而听到车轮的“轱辘”声,黎见昈一瞬间回魂,只是魂是毒魂。他狂拍马背,仰天大笑。
“黎家是我的了!我的!哈哈哈哈!”
马被他的拍击刺激,狂奔而去,横扫战战兢兢的白家护院。而后又折回,毫无路径地被一个疯子牵引着。
黑衣人欲上前追马,突然被人拉住。转身发现是林停晚。
林停晚肃穆道:“时清,去追另一边。”
时清着一身夜行衣,身体紧绷如弦,严肃地不似京都懒散的时大人。透过唯一没被遮盖的双眼,他沉默半晌。终究在玥然的呼唤中不得不答应下来。
原来不知道是玥然还是郁熠朝的主意,一个半瞎一个弱女子,竟然胆大妄为地已经来到了马车旁。被疯马毁坏的马厩凌乱不堪,夜色中勾勒出不甚清晰的车厢。
白义信与中毒的黎见昈僵持不下,而马厩中静谧地令人战栗。车轮缓缓倾轧的声音在静夜被无限放大,刺激着围住车马的几人。
林停晚的声音不大,他说:“不出来见见吗,店家?毕竟时大人也帮你带了几个月孩子了。或者,应该叫你,刘慈?”
刘牧父亲刘柴的坟茔墓碑上写着“吾夫刘柴之墓”,而刘柴的妻子,就是刘慈。如若她便是大胡子下人口中的“慈娘”,那一切都能说通。
她因为丈夫的无端失踪而逃出刘家庄,在为不知何人效命,抑或仅仅是接活的杀手。如若之前的爆炸也是她所为,那想来苏绾乔和她早有串谋,后者假意跳崖,也是刘慈救下的。
刘牧和时清在刘家庄,估计全靠苏绾乔接济才能安然无恙活下来。
而刘牧也是受他娘引导,才来到大漠中。大胡子如若和她关系非凡,可能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他根本就是去保护刘牧离开刘家庄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两人生隙,反目成仇。
能同时拥有异香和兰烬,只能是刘慈。
万籁中月色渐明,穿过云层照射到马车上,片刻后,马车被撩开一角,一个女子缓缓走出。
正是大漠中的女店主!
“多谢林大人和时大人对小牧的照顾,此等恩情,无以为报。”
“在大漠中纵火,这就是你感激的方式?”郁熠朝冷冷地问,虽然这场大火让他和林停晚再次相遇,但是那人背后留下的疤看一次难受一次。
刘慈并不打算下马,她居高临下道:“我与胡填本就是共同谋事,但是他以我的孩子为挟竟要求我和他一同单干,这自然不行。”
时清也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替别人看了孩子,一时懊悔,他面罩也没摘,便问:“所以在大漠中你没杀我们,就是你还有任务,想让我们帮你带孩子?既如此,何必要将他从刘家庄带出来?”
“因为……”她顿了一下,释怀一笑,坦然,“因为绾乔身体不好,自己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带不出小牧。而刘家庄,必然要毁灭……”
她又转头看向郁熠朝:“伤人之事我确实有错,但是不连根除掉胡填的势力,他必会有所威胁。我在泾关时听闻郁堂主是个光风霁月的人,我相信你不会对孩子下手。”
林停晚惊讶地望向郁熠朝。他早就知道了?他把刘牧怎么了?
“光风霁月。”郁熠朝一字一顿重复着这个词,玩味地勾起唇角,“要么你是对这个词有误解,要么,就是对我有误解。”
林停晚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于是他直奔主题:“你在大漠中用的香,是从何而来?”
云层渐移,光束收敛,黑暗笼罩前只见刘慈的脸色几经变化。她的目光越过郁熠朝,定向林停晚,她的声音很柔和平静,但是林停晚只觉惊雷炸起。
她说:“这只是普通的乌胡香,前些年打仗作坊被毁,流出的货太少,不好找而已。”
“不过,郁老板在剡涂有商队,搞几支香,应该不成问题。”
剡涂,乌胡与江国仓阳接壤之地,乌胡假和的主场。
林停晚一刹那感到浑身血冷,头皮发麻。
只是他还没缓过来,只听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
“是白义正带着人划船出岛了。”玥然观望道,“很快就会过来。”
刘慈没有时间和众人口舌,她一拉缰绳,驱马离开。马车起步,林停晚回过神,拉来一匹马追了上去。
到底是谁对他们母子的贱命如此念念不忘,追踪十几年,仍然要一把火烧净。
那本是寻常的一天,他如常走街串巷,回来后照旧和母亲边数钱边学习刺绣。他还欠郁熠朝一副,尽管他已经绣了好几张手绢了,但是都因为丑不堪言而被婉拒了。
“这是南方的花,你看不出来正常。”
郁熠朝看着针脚凌乱,但是很明显在认真使图案攒出一朵花,但是显然更像是野草和枯树叶子的“南方花”:“……”
林停晚也觉得自己有点敷衍了,但是一来他确实学习手艺时间有限,又不能浪费布绢丝线,只能在一个刺绣上缝缝补补。二来他脸皮着实厚,于是开始耍赖转移话题。
“孤陋寡听了吧。”他故作大度道,“没事,我大人有大量不记仇。只要你明天带我去你们东郊地里……”
“去那里做什么?”郁熠朝听出来了,他就是要套路自己,于是蹙眉问。
“你没听说嘛?东郊那片,一到端午晚上据说还有女鬼解闷。”
郁熠朝只专注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林停晚终于自己编不下去了,悻悻道:“好吧,端午不想学课,东郊有龙舟赛和成片的蒿子,我听说有鬼不敢自己去……”
郁熠朝笑了。
林停晚趁机强势邀请:“那就这么说好了,你陪我去,我给你编五彩绳。听说这个可以保佑你平安康乐……”
但是林停晚最终也没能过上一个端午,这天晚上,伴随着迷香,大火焚烧不尽。
“娘,我好困,今天是不是刺绣学得太累了……”
“那阿晚好好睡一觉吧,以后再学,以后……”
“走水了!走水了!柴房那对扫把星母子还在里面。”
“这么大火,人已经成灰了吧!”
“真是灾星,在哪里都有霉运!”
“谁进去了?刚才有人跑进去了!”
“阿朝!”
那声“阿朝”林停晚有意识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黎晞声嘶力竭地阻拦,也并未改变他们逐渐交错偏离的人生轨道。
原本他应该死在大火中,从此烟消云散,自此人世间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女子带着一个男孩自南向北禹禹独行十一年,艰难苟活数日,最终埋葬在一片灰烬中。
原本郁熠朝会一如既往听学,考取功名,实现报负。
原本桥归桥,路归路,断桥残垣和广阔大道,总是不相通的。他偏要为了一己私欲纠缠不休,用自己阴暗的人生拖下他人璀璨的前途,苟延残喘地寄生吸血。
大漠人牢中,袁满一声“阿朝”,他知道,自己欠下的债,该还了。
林停晚不甘心地追上去,没有车辆缀连,轻骑很快反超。他略身绕过,马头相撞,逼停马车。
刘慈攥紧手中的短剑,蓄势待发。她并没有伤害林停晚的意思,但是白义正已经带人围上,今晚不能冲出重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将断剑横在胸前,绷紧身体,“林大人,我也是替人办事,今晚我不想伤你。”
“我可以让你安然无恙离开。”林停晚看到白家护院一层层围上,白义正从人群里冲出,喊叫着什么,他不顾箭刃锋利,靠近刘慈,“告诉我马车里是什么?”
是什么东西让刘慈在寿宴涉险,还要毒害黎家兄弟做掩护。
刘慈却突然松开了手里的箭,她的表情在朦胧中不甚清晰,但是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而引人遐思。
“林大人,我听绾乔聊起往事,你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苦命人,我也是。
我丈夫从未见过他的亲儿子,我以为他离开刘家庄后投身了花花世界,抛弃了我们娘儿俩,直到我看到被驱逐的组长守着一堆白骨中只有我丈夫会编给我的草兔。
绾乔很小逃难来刘家庄,与世隔绝,你们那些仇家根本找不到。后来嫁与刘要,虽然此人不是个好人,却能算个良人。为了绾乔,硬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情况下抄下了整本《结医休文》,她也算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安乐日子。如果她不知道她父亲其实是被刘要构陷。
所以你看,如若我不知道真相,我不必四处辗转,杀孽罪重。如果绾乔不知道真相,她依旧会在那个幻想里的桃花源宁静度日。”
林停晚俊朗舒颜,“你还怪为我考虑的。”
“世界上容纳着千丝万缕的谎言,织就的天罗地网让你根本无从躲过。你以为你了解了真相,只不过是坠入到另一个网中。林大人,你难得坐此高位,身边有两三好友,便在此停下吧。”
林停晚认真思虑了起来,原地静默。刘慈趁机后退,分开两马距离。
“你说的对。”林停晚轻轻说,“我可以在荒诞的谎言里庸庸碌碌,但是我不能拉着给我希望的人一起。”
林停晚一把夺过短剑,纵身踏上马车。“人总要在意点什么,不然你为何出逃?苏绾乔为何制药多年?今日我便偏要看看,我的命数!”
刘慈错身不及,手持缰绳无法回环,而林停晚将要打开马车的窄门。
“呜!”一阵嘶鸣传来,而后是青石玉瓦和竹竿茅草相撞的声音。马厩在黎见昈的疯狂纵马下,终究是塌了。
然而将黎见尧埋葬在马厩下他还是不死心。
“郁熠朝!我杀了你!你再也不能和我抢了!”黎见昈喊着便纵马向郁熠朝冲来。
郁熠朝和玥然对此始料未及,高头大马奔袭而来,根本来不及闪躲,时清刚从马厩里爬出来,来不及阻拦,黎见昈手中还拿着不知从哪个护院手中抢来的长矛。
电光火石之间,玥然只觉自己两股力量制约着撞了出去,约十几步的距离,好在后面是坍塌的茅草,她摔的眼冒金星但是没有伤筋动骨。
后来她才意识到,那两股力量,一个是马匹的撞击,另一个,是郁熠朝推开了他。
而他本人,被丧心病狂的黎见昈一杆刺穿了肩膀。
林停晚只远远扫视一眼,心中波涛起伏,胆颤不已。
刘慈趁着他心神不宁,一掌拍在他背上,揽住他的肩膀,将断剑横在脖子前。
“退开!”她朝着白家的护院大喊,“否则我杀了他,朝廷必会降罪于白家!”
林停晚看不到白家众人的反应,他只见到时清冲上去砍伤了马腿,正在和疯癫的黎见昈打斗。
而玥然正在给郁熠朝止血,长矛拔出的一刻,离着几百步,林停晚感到血已经溅到了他身上,滚烫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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