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念从出租车上下来，石砖上溅起的雨水迅速跳上她的白鞋，秋初的江南雨让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朝巷子里走去。
两年没再踏入这片土地，林屿念抬头看了一眼周身的雕梁小筑，压下心底沉闷的情绪。
直到耳边的雨声被一片嘈杂的交谈声掩盖，又在看见林屿念的到来时，众人噤了声。
“囡囡回来了。”
林屿念看着面前女人苍老的面容，眼眶有些湿润，拉住女人的手，嘴唇颤抖。
“妈……”
女人满眼慈爱，拉着林屿念就往屋子里走，隔绝了屋外打量的眼神。
走进屋内，林屿念才从潮湿的氛围中缓过神来，细细的观察起四周。
两年未回家，原本墙上贴的福字和窗花全都换上了白布，整个屋子看上去冷冷清清，没有生气。
昨天林屿念接到母亲宋檀的电话时，她还没觉得父亲的离世代表着什么，只是此刻看到宋檀自己一人忙前忙后的身影，有些孤寂。
“姐姐呢？这么大的事，她也应该回来了吧。”
林屿念看向墙上的全家福，照片中的四个人，看上去只有宋檀一个人带着笑脸。
宋檀擦了擦手，倒了杯温水推向林屿念，然后坐在她对面，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惆怅。
“我也很久没联系上那丫头了，听说还在那人家里赖着不走。”
林屿念闻言握紧了杯子，杯壁的热气从手心一路蔓延。
宋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全家福，轻叹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这次能在家待多久啊……”
林屿念收回视线，耳边的发丝垂落，遮挡了她一部分视线。
“没多久，只请了一天假，明天就要回去了。”
话音落下，只留下钟表指针走过的声音。
“屿念，之前……是我对不起你。”
宋檀突然开口，声音哽咽。
林屿念又看向全家福，拍那张照片时，她才十岁，而她身边的姐姐已经二十四岁了，听说那时，姐姐已经嫁人，生了一个女儿。
照片上，姐姐蹙着眉与林屿念站的远，表情满是不忿，而她刚加入这个家庭，眼神中还带着怯，只有宋檀一人温柔的盯着镜头。
至于照片中的父亲喻建国，林屿念对他没有太深的印象，他在照片中古板严厉，在生活中同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所以即使他已经去世，林屿念也没有多少伤心和难过。
“妈，说什么对不起，要是没有您，我说不定已经饿死在街头了。”
宋檀闻言倒是哭了起来，像是找到依靠般掩面而泣。
林屿念刚想起身安抚，屋内的门就被毫不客气的推开，重重的磕在墙上，弹了回去。
“哭什么？吵死了。”
声音中带着睡意和不耐烦，林屿念闻声看去，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女生倚着门站在那。
她站在那，眉眼清冷，面若寒冰，直逼腰间的长发又黑又直，此刻正随意的散在身侧，看上去一米七多一点的身高依靠在门框上，随意又不羁。
少女的神色不善，眼神带着凛冽的探究着林屿念。
“你谁啊？”
林屿念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喜，没礼貌的女孩，再加上她的眼睛长的很像她的姐姐，尤其是那种蔑视的眼神，让林屿念打心底的不适。
宋檀止住哭声，撑起一抹微笑，抹了抹眼泪。
“思宇，不能没礼貌，这位是你的小姨。”
还没等林屿念诧异，少女就轻蔑一笑，朝着她走了过来，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不断的审视。
林屿念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包。
“你就是我妈的妹妹？”
“裴思宇！”
宋檀怒斥了一声，裴思宇才松开手指，意味深长地将林屿念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小姨……”
裴思宇“啧”了一声，声音依旧带着轻蔑，她拢了拢长发，转头出了屋子。
“这孩子脾气就这样，一年前才从她爸那接过来，你别生气。”
林屿念松了口气，松下刚刚紧绷的身子。
宋檀接着说：“你姐姐是我没管教好，但思宇是个好孩子，别看她刚才那个样子，其实她心底是很善良的……”
林屿念没太听进去，不过大致的意思她听懂了，不过是想裴思宇以后有个保障，让她多多帮衬。
可林屿念不想，甚至是说不愿与喻青安的女儿有任何关系。
宋檀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叹了口气：“你的房间我收拾干净了，坐了那么久车，去休息一下吧。”
林屿念应声，拿着包出了院子，刚要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就被扣住肩膀按在了墙上。
林屿念闻到裴思宇身上的烟草味，下意识蹙了蹙眉。
“她跟你说了什么？”
裴思宇语气不善。
林屿念微微仰头看着她，强撑着与她对视。
“你外婆叫我多看管你，叫你少抽烟。”
裴思宇没说话，那双与喻青安相似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屿念，让她心底的不适感慢慢恢复。
林屿念感觉那视线像是在打量自己，从发丝到脸庞，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
“你怕我？”
裴思宇点了根烟，松开了扣住她肩膀的手。
烟味混着潮湿的空气慢慢席卷着林屿念的嗅觉，那种熟悉的无力感传遍全身。
林屿念是怕的，不过不是怕裴思宇，而是她的姐姐，喻青安。
被收养的这些年，宋檀对她极好，让林屿念体会到了家的温暖，即使喻建国并不理会她，但母亲的爱还是让她备受关怀。
可喻青安不一样，她们相差十四岁，已经嫁人生子，可惜婚后生活不幸福，喻青安就把所有的不幸全加害在她的身上。
因为喻青安的丈夫裴轩夸赞了一句林屿念，当晚她就被喻青安扯着头发扇了巴掌，要不是宋檀阻拦，生了锈的剪刀已经划在了她的脸上。
宋檀是个好母亲，她温柔和蔼的同时，带了软弱。
裴思宇又掐住了林屿念的下巴，像是刚刚一样，然后一股烟吐在她的脸上。
林屿念回过神，被烟呛得咳嗽，直至呛出泪水。
裴思宇盯着她，拇指和食指掐灭了烟。
“我在问你话。”
林屿念仰起头，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我怕你，但同时我也可怜你，因为你和你的母亲一样的令人讨厌。”
她说的铿锵有力，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憎恶，说完就转身回了她的房间，重重的将门关上。
裴思宇捻了捻手上的烟灰，然后轻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将烟怼在门上，转身离开了。
林屿念回到熟悉的房间，心底的紧张消散了一些。
她拉开被子，发现被罩和被子套的格外拧巴，不像是宋檀的手法，喻青安许久没回家更不可能给她铺床。
林屿念抖了抖被子，将它调整到整洁的角度，然后不管不顾得将头埋在被子里，小憩了片刻。
直到门被敲响，林屿念理了一下头发，揉了揉眼睛去开门。
“吃饭了。”
裴思宇站在门外，眼帘微低，鼻梁高挺，长发此刻安静的铺在背后，倒是有些乖顺的模样。
林屿念应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院子里，安静无言。
宋檀看见两人过来，抬手招呼着。
裴思宇率先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思宇，人都没上桌，你不可以先动筷子，不礼貌。”
裴思宇应了一声，又夹了一口菜。
宋檀看见，也只是笑着摇摇头。
林屿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去拍了一下裴思宇拿筷子的手，筷子顺着力道掉在了地上，声音不大，但屋内两双眼睛顿时瞧了过来。
“说了不礼貌，怎么不听？”
后知后觉的诧异和紧张席卷了林屿念，但她仍旧硬着头皮将教训的话说出口。
宋檀连忙重新拿了一双筷子，生怕裴思宇像喻青安一样，摔了碗砸了桌子。
只是没想到裴思宇安静的坐在那，捡起筷子用纸擦了擦放在碗边，没了动作。
林屿念哑然，然后尴尬的点点头：“真……真棒。”
宋檀出来打圆场，招呼着两人吃饭。
“怎么就咱们三个人吃，不用安排别人吃饭吗？”
林屿念问出声，她还记得刚回家时，门口那些亲戚邻居，按理来说应该会留人吃饭。
“那些人我给了钱，就不留下吃饭了，这些年青安在外的名声不好，早就把邻里之间的关系弄僵了，人家都对咱们家避而远之，能找来人帮忙已经很感激了。”
林屿念没再说话，吃了一口米饭。
裴思宇突然夹了一块肉放到了林屿念的碗中，她有些惊讶的抬头。
“你太瘦了，多吃点。”
裴思宇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嘲弄，林屿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跟太瘦完全搭不上边，反而裴思宇倒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宋檀盯着裴思宇，满意的笑了笑。
“呦，这是谁回来了。”
尖刺的声音伴随着嘲讽传进了林屿念的耳朵，她顿时如坠冰窟，身体僵硬不知做什么反应。
裴思宇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然后轻飘飘的瞟了一眼喻青安。
“青安，你回来啦，吃饭了吗？我去加副碗筷。”
女人一席红色长裙，俨然没有家中老人去世的姿态，齐肩短发也被她用夹子挽起，露出纤长的脖子，和脖子上一片片的草莓印记。
“我就不吃了，本来是带着裴轩回来看看爸，但是她在的话，我就不让裴轩回来了。”
喻青安走了进来，双手有意无意的搭在林屿念的肩上，手指卷着她的头发。
林屿念捏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
“思宇，第一次见到小姨，怎么样，和我之前说的没差吧。”
林屿念不用想也知道她会在裴思宇面前怎么评价她。
裴思宇只是放下碗筷，平静的点了根烟，额前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眸，让人辨别不出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手中的打火机一下下的敲在桌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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