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仿佛已经浸透了她们的衣物和皮肤,甚至渗入了呼吸,成为一种无法摆脱的背景音。最终还是苏念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与浓重鼻音,像被砂纸反复磨过,但她显然极力压制着,试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条理:“医生说……可以接它回家。进行安宁疗护。”
她顿了顿,目光快速地从林夕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扫过,像是试探,又像是畏惧,最终落回“平安”了无生气的身体上,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想,最后的时光,待在熟悉的地方,它也许……会更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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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林夕看着笼子里连抬头都困难的“平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骤然攥紧,那力量如此之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眼前甚至出现了片刻的黑蒙。
回哪个家?
她的公寓在千里之外,一个彻头彻尾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陌生空间,那里没有一丝一毫与苏念或“平安”相关的痕迹。而苏念口中的“家”,是那个她们曾一起跑遍家具市场、精心挑选每一件摆设、充满了争吵与欢笑、如今却只属于苏念一人的地方。任何一个选择,都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尴尬与尖锐的痛楚。她像站在一个孤零零的悬崖边,无论向前还是后退,都是万丈深渊。
“就回你那里吧。”林夕听到自己的声音抢先一步做了决定,干涩、迅速,不带任何感**彩。她无法在这时因为自己那点可笑的别扭和微不足道的自尊,让“平安”失去可能在生命终点获得一丝慰藉的机会。孰轻孰重,她必须分得清,也必须表现得足够冷酷,才能压制住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苏念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但那放松也只是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好,我去办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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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平安”小心翼翼抱上苏念那辆熟悉的SUV后座时,林夕犹豫了一瞬,最终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坐在了它旁边。这个细微而刻意的选择,无声地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她们不再是并肩同行的伴侣,只是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悲剧而被迫暂时同路的陌生人。
车内的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雨前极度窒息的午后,黏稠得化不开。苏念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林夕则始终偏头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在眼前飞速流转,像一部被按下了快进键、却又不断卡顿的老电影。那家她们曾经常常光顾、分享一块芝士蛋糕的甜品店,如今换上了花哨而陌生的招牌;那个暴雨夜里她们一起躲过雨、分享过一个短暂亲吻的报刊亭,已经彻底消失,变成了一个冰冷的自助银行……这座城市在用一种沉默而残酷的方式,向她清晰地展示五年光阴流逝的、不可抗拒的力量。
车载香薰散发着一种冷冽的木质香气,带着雪松和些许琥珀的味道,林夕完全不熟悉。它彻底取代了记忆中她偏爱的那种温暖甜美的奶香调,此刻正无声却无比坚定地宣告着:这个密闭的空间,连同它主人的生活,早已将她彻底剔除在外,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她只是一个偶然的、多余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车子驶入一个高档小区,环境清幽,绿化精致,与她们当年租住的、充满烟火气的热闹老街区截然不同。电梯无声地上行,开门,是整洁得近乎样板间的玄关,一尘不染,却缺乏生活温度。
“拖鞋。”苏念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标签还没拆的女士拖鞋,安静地放在林夕脚边。动作很周到,却带着一种对待远方来客的、刻意保持的疏离。
林夕换上拖鞋,柔软的新绒面接触脚底,却带来一种异样感。她抱着轻得让人心慌的“平安”走进客厅。阳光很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阻碍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客厅宽敞,陈设是现代简约风格,家具看起来都价值不菲,但整体缺乏一种称之为“家”的散乱与生机。只有角落里那个磨损严重、与整体风格格格不入的狗窝,以及散落在一旁的几个被咬得变形的旧玩具,还顽强地证明着“平安”曾经鲜活的存在。
苏念快步走过去,将狗窝里的软垫拍打得更加蓬松,又铺上一层干净柔软的毛巾。“放在这里吧,这里阳光好,它……它以前最喜欢躺在这里晒太阳。”
林夕依言,极其轻柔地将“平安”安顿在它熟悉的窝里,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放置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小家伙似乎真的感知到了熟悉的环境和安全的气息,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近似满足的呜咽,然后又陷入了昏睡。
林夕蹲在原地,没有立刻起身。这个空间里属于苏念的痕迹太强烈了,那些冷硬的线条、灰白的色调、墙上抽象难懂的画作,都像无形的壁垒,对她散发着排斥和压迫的信号。
她回来了。以这样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回到了这座承载了她太多爱与痛的城市,回到了这个与她生命曾深刻交织、如今却无比陌生的女人身边。
一切的起因,只是为了共同守护一段即将彻底终结的生命。
故事的序幕,在消毒水味渐渐散去后,于这片熟悉的阳光与陌生的清冷中,带着沉重的宿命感,正式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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