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清脆的碎裂声之后，世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止。
林夕怔怔地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每一片都映照出顶灯冰冷的光，也映照出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内心。那股巨大的、将她淹没的悲伤和绝望，反而让她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她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苏念的背影同样僵硬。她维持着转身欲走的姿势，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几秒钟后，她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烧水的声音，以及橱柜开合的轻微响动。那声音规律而克制，与刚才激烈的争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而更让人心头发紧。
林夕缓缓蹲下身，不是去收拾那些碎片，而是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极轻地抚摸着“平安”因为痛苦而依旧微微颤抖的身体。指尖传来它过高的体温和脆弱的骨骼触感，她的眼泪无声地滚落，滴在“平安”干枯的毛发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
过了一会儿，苏念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白气的温牛奶，和一小碟看起来酥脆的苏打饼干。她将托盘轻轻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位置离林夕和那堆碎片都有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表达了关心，又固守着某种界限。
“把牛奶喝了，会舒服点。”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刚才激烈冲突的余波，仿佛那场争吵只是一个短暂的噩梦。“这里我来收拾。”
说完，她不再看林夕，也没有等待她的回应，径直走向储物间，拿出扫帚、簸箕和一块干净的湿抹布。然后，她沉默地、近乎仪式般地蹲下身，开始清理地上的狼藉。
她没有立刻清扫，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大块的玻璃碎片逐一捡起，放入簸箕，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她的指尖偶尔会因为触碰锋利的边缘而微微蜷缩，但她没有丝毫停顿。随后，她才用扫帚将那些细小的、可能伤人的玻璃碎渣一点点归拢，不放过任何角落。最后，她用湿抹布反复擦拭那块被水浸湿的地板，直到光洁的表面恢复如初，不留任何痕迹。
整个过程中，苏念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也格外疏离。这种沉默的、一丝不苟的善后，比任何言语的指责或抱怨都更让林夕感到窒息。它像一种无声的宣告：看，混乱可以被清理，痕迹可以被抹去，那么情感呢？
林夕的哭声早已止息，只剩下生理性的、无法控制的细微抽噎。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苏念沉默忙碌的背影。灯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肩线，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永远冷静自持的女人，此刻做着最琐碎的家务，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倔强。
她看着茶几上那杯温热的牛奶，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慢慢消散。苏念还记得她情绪极度糟糕时，喝点热牛奶会稍微缓和一些的老习惯。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不轻不重地刺在林夕的心上，带来一阵绵密而复杂的酸楚。她伤害了她，用最刻薄的话揭开了对方可能同样鲜血淋漓的伤疤，而苏念回应的，却是一杯沉默的、她曾经依赖过的温热。
苏念清理完一切，将打扫工具放回原处，洗净了手。然后，她走到“平安”的另一边，隔着那个奄奄一息、仿佛随时会停止呼吸的小生命，缓缓蹲了下来，与林夕遥遥相对。
她们的目光在“平安”微弱起伏的身体上空短暂交汇，又迅速各自移开。
“刚才的话，”苏念率先开口，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平安”因为药物作用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的呼吸上，“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她的道歉很干脆，没有辩解，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但语气里的疲惫和某种程度的抽离，让这道歉听起来更像是一种为了避免后续麻烦而采取的程序。
林夕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张了张嘴，那句盘桓在舌尖的“我也对不起”在喉咙里滚了滚，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终究没能说出口。她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动作微不可察，不知是在表示不接受道歉，还是在否定自己刚才的失控。
“药……”林夕沙哑地提醒，目光转向掉落在狗窝旁、幸免于难的针管，里面还残留着大半管透明的药液。
苏念默默地捡起针管，检查了一下。她没有再尝试强行喂药，而是沉思片刻，然后极其轻柔地托起“平安”无力的下巴，用指尖蘸了一点点药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它干燥的鼻头和嘴唇边缘。
“平安”的鼻子下意识地微弱耸动了一下，舌头无力地伸出来，舔了舔嘴唇。苏念看准这个机会，将针管尖端小心翼翼地塞进它嘴角的缝隙，以极其缓慢、几乎是一滴一滴的速度，将剩下的药液推了进去。
这一次，“平安”没有太过抗拒，大部分药液都被它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去。
也许是镇静止痛的药物终于开始起效，也许是刚才一番折腾耗尽了它最后的力气，“平安”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不再那么急促吓人，身体也不再剧烈抽搐，重新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或许是解脱的昏睡。
危机的浪潮暂时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沙滩。
但两人之间那看不见的裂痕，却比地上那道被仔细擦拭过、已看不出痕迹的水渍，要深刻得多，也难以弥补得多。她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守在“平安”的两侧，像两座经历了激烈地质变动后、隔着新生成的海峡相望的孤岛。
在寒冷的、弥漫着药水味和未尽之语的夜色里，她们依靠着同一个正在缓慢逝去的微弱光源，汲取着这残酷而可怜的、短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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