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梅引

“林阿姨生前一直都对我很好,我本就该来,”裴青衍看向她,神色无奈,“况且我们都认识二十余年了,小羽,你再说这样生分的话,我可要不高兴。”

“这不叫生分,”何初羽走在树影里,脸上的神情仿佛也因为枝叶间光斑的跳跃而生动了些许,但说出的话却恰恰相反,“如果我太理所当然,久而久之就会变得不知好歹,岂不让人生厌。”

“怎么会。”裴青衍摇下头。

他头疼的,是她从来都太知好歹。

其实这几日他心里多少存了那么些希冀,毕竟他刻意隐瞒了林家的事,眼睁睁看着她跟何家闹翻才告诉她线索在港城,让她错过了这样一条探寻真相极佳的捷径。

原以为她会因此而对他生起怨怼,导致两人关系一朝恶化,甚至提前想好了很多套解释道歉用的说辞,却意外的无一派上用场。

她这样的变化,不免让他觉得自己在她这里是不是终于有了那么些不同,她逃婚逃的那么义无反顾,会不会也有他的缘故在。

但终究是他妄想,她心中仍旧无红尘,更不曾有他丝毫。

不过没关系,他又想,既没有他,也不可能会有别人。

-

晚课照例在大殿。

今日因着是观音成道日,前来参与的信众较往日多了许多。

何初羽平日无事也会参加早晚共修,身心清净,明心见性,除了于她写字作画都颇有益处外,最是能帮她平稳心绪。

而今日前来却不为修心,实在是因为日子特殊。

自从林家出事后,林昭琼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到了何初羽六岁的那年,几乎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但那时的她们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去住院治疗,全靠一位通药理的居士时常过来针灸,配了中药的方子调理着,勉强吊着些精气神。

但据当时的状况看来,无论如何也是时日无多。

彼时何初羽尚且年幼,终日因母亲的病容而惴惴不安,而自打记事起她就听人说,法元寺的菩萨最为灵验,又听人说,观世音菩萨素有大慈大悲,有求必应之名。

她无力为母亲做些别的什么,只能在一个夏夜偷偷跑去观音殿跪了一夜,祈求菩萨能让自己的母亲好起来。

那时她虽年纪小,但也知道求菩萨一定要心诚,不能太过贪心,于是便默默发愿,愿用终生食素不杀生,来换母亲身体十年康健。

原本只当是病急乱投医,却没想到自打那日过后,林昭琼的病情当真有了起色,帮她调理的居士摸着她的脉象也惊奇,之后又喝了大半载的中药,便几乎恢复如初。

后来她才知道,她跑去祈愿的那日,正巧是观音菩萨成道日。

再后来,到了她十六岁的那年,从林昭琼自己提前安排好后事,到她安然离世,期间相隔不过一周。

无论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何初羽都清楚知道,她当初所求,终是圆满了。

虽仍旧遗憾,但与母亲多相处的这十年时间,原就是奢求来的。

愿既已满,就该还。

因此每年的六月十九,何初羽无论如何都会回到法元寺礼佛,裴青衍知晓这其中缘由,年年都会来陪她一起。

她也当真从祈愿那日便恪守誓言,从此再未沾过半分荤腥。

这件事过后她从不对人提及,旁人问起只说自己自幼不喜,何家人至今都当她是挑食,她也不解释,其实她通常都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更别提去跟不相干的人多费口舌。

晚课一小时后结束,何初羽换下海青走出殿外时,裴青衍已经先一步出来,正站在不远处的樟树下打电话。

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他言辞有些少见的激烈,还是看到何初羽正缓步走来才略收敛了些,匆匆应付了两句便将通话挂断。

“怎么了。”何初羽看他眉宇间愠色未消。

“家里有个推脱不掉的饭局,”裴青衍按了按疲倦的眉心,“抱歉小羽,今晚可能没办法陪你一起吃饭了。”

“没关系,”何初羽让他宽心,“我们可以改天再约。”

今晚一起吃饭算是他们多年来的惯例,何初羽原本想趁今晚仔细问问他有关林家的事,不过看来时机还未到。

裴青衍无奈点下头,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何初羽笑,“伯母抓你去相亲?”

她眸光通透,裴青衍嗤笑出声,“你怎么连这都能猜到。”

“情理之中,”何初羽说,“我都到了被逼着结婚的年纪,你如果能幸免岂不是太不公平。”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今天去只是为了应付家里,”裴青衍看着她的眼睛,举重若轻,“不会有别的。”

“嗯,”何初羽笑容温淡,“一切顺利。”

闻言,裴青衍神色明显豁然了些,“会的。”

两人分别,何初羽迎着夕阳独自走回泉石斋。

青玉念珠绕在指间,微凉的玉珠一颗颗被不断拨过,经由体温沾染变得温热,但思绪依旧未宁。

裴母的眼光一向挑剔,能介绍给他的女孩必定万里挑一,她本该劝他要尝试去接受,但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是没说出口。

他们认识的的确够久了,在法元寺放生湖边相遇的那年,她五岁,他七岁。

因为认识的足够久,她其实什么都懂,也明白自己既对他没有另外的感情,如今就不该模棱两可,看似给他希望。

更何况裴母从来都不喜欢她,他对她越是牵挂,跟家里的矛盾就越深。

她不愿成为这样一个角色,这种牵扯对她而言只是累赘,可裴青衍却是目前在查林家的这件事上,最值得信任,也最能帮得到她的人。

在事情办成之前,她不想有任何可能会干扰计划的人或事出现,包括她自己。

就比如那天,她得知他刻意对自己隐瞒真相后,权衡利弊,选择压下脾气隐忍不发。

其实很多时候,她庆幸自己打小在这样一个清修的环境中长大,能极早地让她寻到一种压制性恶的方法。

这么多年,若非强行让佛号在心中百转千回,她大概无法总是维持看上去的这样体面平和。

握在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唤回她的思绪。

是好友杨画缇打来的。

绷紧的神经找到了一个放松的由头,何初羽笑着接起,揶揄道,“终于想起联系我了,这是画展忙完了?”

两人是本科同学,在同个寝室住了四年,最是投缘,但杨画缇毕业后没选择继续深造,而是进了一个大型文化公司,当起了策展人。

她在艺术鉴赏方面比纯艺创作更有天赋,在这个行业里混的风生水起,如今也是小有成就了。

杨小姐最是八卦,之前就她最关注那些港媒小报,看到各种有关梁何两家联姻奇葩标题都要发来给她看,弄得何初羽无语又想笑。

不过这几天她在海城有个水墨艺术展,估计是忙的晕头转向了,才没顾上来骚扰她。

“没呢,一堆活还等着我,”杨画缇拖腔带调故作无力地说完,又话锋一转,“但我这不是忙里偷闲,打电话过来告诉你两个好消息嘛。”

“什么?”

“我这次下血本弄到两张F1的围场票,这周末你快来海城陪我去看比赛,这把我势必要蹲到我最爱的Carrier签名合照一条龙!噢激动!”

何初羽被她兴奋的声音逗乐,“看来杨大策展人最近事业飞升啊。”

“你怎么知道,不过这还是托你的福啦,也是我要告诉你的另一个超级好消息,”杨画缇清了清嗓子,“你这次参展的那两幅画一幅字,有个买家全包了,无视你的定价直接出了一百个!怎么样,高不高兴。”

“……这人是骗子吧。”何初羽确认她没开玩笑后,第一反应就是不靠谱。

她如今还没毕业,按照她的资历和目前的市场行情,一幅画能卖上大几万已经是超常发挥了,纵然她认为自己的艺术无价,但如果有人要花一百万来买她现在的作品,不是冤大头就是骗局。

“其实我刚开始也觉得是,但他付钱付的很痛快,骗子总不可能会按照正规流程交易吧,”杨画缇语气也是将信将疑,“不过他倒是又跟我谈了笔生意,我还没回复,得先问过你的意思。”

“你说。”

“这个老板似乎对你的画情有独钟,问我能不能联系你帮他多定制几幅,价格比起展上的这几幅只高不低。”

“定制的话,具体要看他的要求,”何初羽说,“我不一定能接。”

她时不时也能接到定制画的邀约,只不过有的买家要求过于抽象和繁琐,沟通起来也不得力,她后来便对于这类合作很谨慎。

再加上也不了解这人是不是真的靠谱。

“没事,细节方面本来就是要坐下来慢慢聊的,”杨画缇说,“如果你有意向的话。”

“其实我觉得愿意出高价的买家可遇不可求,你不是还想毕业开画廊的吗,或许可以试试看,”她补充,“说不定这一笔生意就能赚来画廊的启动资金。”

这话的确是有些说服力。

何初羽思忖片刻,“行,那你帮我跟他约时间吧,我最近都有空。”

“Ok,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杨画缇说,“能成功合作固然好,如果没谈拢也不要紧,就当是出门散散心了。”

“放心,我没什么负担。”何初羽应道。

杨画缇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就发过来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后天晚八点,海城泰丰楼。】

即将换地图见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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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梅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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