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酌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图书馆的安静仿佛被无形放大,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远处操场的喧闹,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看着周明那条微信,脑子里迅速思考拒绝和同意的优缺点。
理性天平原本严重倾向于“拒绝”。但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本《算法导论》旁边,那支孤零零的黑色签字笔时,天平的底座似乎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一个冗余数据,一个物理存在的证据。
他敲字回复。
【沈酌:时间,地点。费用按市场价。】
言简意赅,不留任何模糊空间。
周明的回复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欢快。
【周明:太好了沈哥!就知道你靠得住!那小子现在应该在篮球场,我让他明天晚上七点,三教自习室见?】
【沈酌:嗯。】
对话结束。沈酌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拿起那支黑色签字笔,在指间转了一圈。笔身是磨砂质感,没有任何logo,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拉开笔袋的拉链,将它塞进了最里面的隔层,与他的各种绘图笔、荧光笔放在一起。
眼不见为净。
次日下午,沈酌需要穿过篮球场去校门口的打印店取资料。他刻意选择了靠边的路径,目不斜视,试图将那些奔跑呼喊的身影和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屏蔽在外。
然而,一声格外响亮的喝彩声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瞥了一眼。
是秦屿。
他穿着昨天那身红色篮球服,在人群中异常醒目。此刻他正带球突破,动作迅猛得像一头矫健的豹子,假动作晃过一名防守队员,起身、跃起、投篮——手腕压下的弧度干脆漂亮,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空心入网。
“好球!”场边响起一片欢呼。
进球后的秦屿,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他抬起手,和跑过来的队友用力击掌,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充满生命力的热情,与沈酌习惯的冷静、克制截然不同。
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热,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沈酌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他站在场边树荫下,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他发现,在球场上的秦屿,和昨天在图书馆慌慌张张道歉的男生,以及在迎新晚会上跑调唱歌的“名人”,形象微妙地重叠又分离。这里的他,专注、自信,带着一种运动赋予的原始魅力。
就在这时,秦屿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目光穿过奔跑的人群,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树荫下的沈酌。
沈酌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观察实验对象却被对方发现的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恢复之前目不斜视的状态。
但秦屿的反应更快。他眼睛倏地一亮,脸上瞬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甚至抬起胳膊,用力地朝他挥了挥手,动作幅度大得引人侧目。
沈酌:“……”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迅速转身,加快脚步离开了篮球场。身后似乎还隐约传来秦屿带着笑意的喊声:“学长!明天见啊!”
那声音混着球场喧嚣,像一阵风,追着他的背影。
晚上七点,三教自习室。日光灯发出稳定而苍白的光,教室里坐满了埋头学习的学生,只有笔尖划过纸面和翻书的声音。
沈酌提前五分钟到达,选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他刚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一支备用红笔,一个身影就带着微喘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学长!不好意思,没迟到吧?”秦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里面的活力几乎要溢出来。他换上了干净的T恤和运动长裤,头发湿漉漉的,散发着清爽的洗发水味道,看样子是刚洗过澡。
沈酌抬腕看了眼手表:“刚好七点。”他语气平淡,将一份空白的稿纸推到秦屿面前,“先把你的高数课本和最近一次考试的卷子给我看看。”
“哦,好。”秦屿连忙从背包里翻出皱巴巴的课本和一张卷子,小心翼翼地推过去。
沈酌展开卷子,映入眼帘的是满片的红色叉号和一个醒目的、堪堪及格的分数。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错题,眉头逐渐拧紧。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基础,主要集中在函数极限和导数应用,都是概念理解不清和公式运用混乱。
“这里,”沈酌用红笔点着一道关于洛必达法则的题目,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使用条件都没搞清楚,分子分母同时求导的前提是0/0或∞/∞型未定式。你直接就开始导了?”
秦屿凑过来,脑袋几乎要碰到沈酌的手臂,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沐浴露和年轻男孩特有气息的味道瞬间侵袭了沈酌的嗅觉领域。
沈酌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寸。
“啊……我忘了看条件了。”秦屿挠了挠湿漉的头发,有些懊恼,“感觉好像会,一做就错。”
“感觉是靠不住的。”沈酌收回目光,落在卷子上,语气如同他正在陈述的数学定理,“数学需要的是逻辑和精确。从第一章开始,重新梳理概念。”
他拿起笔,在空白稿纸上写下第一个定义,字迹清晰工整,如同印刷体。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沈酌讲得条分缕析,逻辑严密。秦屿听得倒是很认真,时不时点头,但沈酌能看出,他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茫然,显然有些地方并没完全吃透。
“学长,这里……为什么一定要转换这个思路呢?直接用那个公式不行吗?”秦屿指着一道题,忍不住发问。
沈酌放下笔,看着他:“你之前用的公式,适用范围有限。我现在教你的方法,更具有普适性。短期看可能绕了点远路,但长期看,基础更牢固。”
秦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然后忽然笑了,带着点不好意思:“学长,你讲得比我们老师还清楚。就是……有点太严肃了,我有点紧张。”
沈酌顿了一下。严肃?他只是习惯了高效和准确。他看向秦屿,那个在篮球场上光芒四射的人,此刻因为几道数学题而显得有些笨拙和苦恼。
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学习不需要紧张,需要理解。”沈酌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重新拿起笔,“继续。”
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秦屿仿佛听到了解放的号角,长长地舒了口气。
“谢谢学长!我感觉好像明白一点了!”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驱散了刚才解题时的愁云。
“嗯。”沈酌将自己的东西收进背包,动作一丝不苟。
“学长,给,这次的费用。”秦屿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纸币,递过来。
沈酌接过,看也没看就放进了口袋。“下次辅导前,把课本前三个章节的课后习题做完。”
“啊?那么多?”秦屿的脸垮了一下。
“巩固是必要的。”沈酌背好包,站起身,“明天同一时间?”
“没问题!”秦屿立刻又打起精神。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自习室。走廊里灯光昏暗,人影稀疏。
“那个,学长……”秦屿快走两步,与沈酌并肩,犹豫着开口。
沈酌侧头看他。
“我昨天……是不是有支笔掉在图书馆了?黑色的。”秦屿比划着。
沈酌脚步未停,语气平淡:“嗯。我捡到了。”
“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丢了了呢!”秦屿明显松了口气,“那……”
“下次辅导带给你。”沈酌打断他,没有多余的话。
“哦,好!谢谢学长!”秦屿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那……学长再见!”
他在楼梯口朝沈酌挥挥手,转身跑下了楼,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荡,渐行渐远。
沈酌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微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纸币,又想起秦屿那双时而明亮、时而茫然的眼睛,以及那支被他收在笔袋最里面的黑色签字笔。
这个变量,似乎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开始写入他的生活程序。而他对这个过程的控制力,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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