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第二天,天空澄澈如洗,阳光带着一种被洗涤过的清透感,再次铺满了图书馆那张深褐色的长桌。沈酌走进阅览室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老位置,靠窗的那个座位,是空的。这符合预期。
但旁边那个座位,昨天被秦屿坐过、堆过他那些皱巴巴课本和篮球装备的位置,也是空的。不知为何,这让他心里某种细微的紧绷感松弛了下来。仿佛那个闯入者留下的扰动,已经随着昨夜的雨一起蒸发消失了。
他放下背包,拿出笔记本电脑和参考书,如同过去几百个日子一样,准备开始他规律且高效的学习时间。开机,打开文献,戴上耳机,选择白噪音。
一系列动作流畅而精准。
然而,十五分钟后,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阵微小的气流出现在桌旁时,沈酌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学长,早。”秦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头发看起来柔软而蓬松,少了些球场上的锐气,多了点学生气的乖巧。
沈酌从屏幕前抬起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即又将目光落回代码行上。他没有问“你怎么来了”,也没有表示欢迎,态度平淡得像是对待任何一个可能坐在旁边的陌生人。
秦屿似乎也并不期待更多回应,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坐下,从背包里拿出高数课本和那个已经有些卷边的文件夹,然后……就没有更多动作了。他没有像昨天在出租屋里那样立刻提出问题,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是安静地翻开书,拿起笔,开始演算。
这种突如其来的、不符合他性格的安静,反而让沈酌觉得有些……不习惯。
耳机里的白噪音似乎失去了部分隔绝效果。他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秦屿偶尔蹙眉思考的样子,能听到极轻微的笔尖在纸面划过的沙沙声,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存在本身所散发出的、那种无法忽略的活力和热度。这片他经营已久的绝对领域,再次被悄然入侵,而且这一次,入侵者摆出了要长期驻扎的姿态。
沈酌试图忽略这种干扰,将注意力强行拉回算法逻辑。效率似乎比平时低了百分之十点三,他下意识地估算。他微微蹙眉,调整了一下坐姿。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阳光缓慢移动,从桌角爬到了沈酌的手边。
直到秦屿似乎被一道题彻底卡住,抓耳挠腮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极其小心地用手指关节轻轻叩了叩沈酌那边的桌面。
沈酌摘下一边耳机,转头看他。
“学长,”秦屿把习题本推过来一点点,指着上面一道关于泰勒公式展开的题目,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几乎拂过沈酌的耳廓,“这个地方,为什么展开到第三项就够了?我怎么判断要展开到第几项?”
问题很具体,属于学习过程中的正常疑问。沈酌接过本子,扫了一眼题目,拿起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简洁地写下了判断依据和推导过程。他的讲解依旧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哦!明白了!是要看分母的阶数!”秦屿恍然大悟,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谢谢学长,打扰你了。”
沈酌没说什么,把本子推回去,重新戴上了耳机。
小小的插曲过后,周围再次陷入沉寂。但这一次的沉寂,似乎和之前不同了。多了一种无形的、默认为可以“打扰”的许可,尽管这许可仅限于学术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成了定式。只要沈酌在图书馆的老位置坐下,不超过半小时,秦屿就会准时出现,在他旁边的座位落座。他不再像最初那样试图没话找话,大多数时间都保持安静,只在自己实在无法解决的难题上才会小心翼翼地求助。
沈酌发现自己正在逐渐适应这种模式。他的理性将这种行为定义为“寻求高效学习环境的趋同效应”秦屿需要一个安静且能随时获得帮助的地方,而这里恰好符合条件。仅此而已。
他甚至开始注意到秦屿的一些小习惯。思考时会无意识地咬笔头,解出难题时会极小幅度地挥一下拳头,专注时嘴唇会微微抿起……
这些观察是客观的,不带感情的。沈酌这样告诉自己。
这天下午,沈酌正在调试一个程序,隔壁桌两个女生的低声对话隐约传了过来,话题似乎是关于毕业和前途。
“……保研算是定了,但感觉竞争好大,也不知道以后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是啊,想想就焦虑。还是大一好,无忧无虑的……”
沈酌对此类话题漠不关心,他的路径早已规划清晰。但他旁边的秦屿,翻书的动作却慢了下来,耳朵似乎悄悄竖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沈酌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发现秦屿正看着窗外发呆,眼神有些飘忽,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支失而复得的黑色签字笔。
沈酌坐下时,秦屿忽然转过头,声音很轻地问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忍不住的试探:
“学长……你以后,是打算直接工作,还是读研啊?”
沈酌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
这个问题很普通,属于大学生之间常见的闲聊话题。但由秦屿问出来,在这个他们建立起某种“固定座位”默契的空间里,似乎带上了一点不同寻常的重量。
它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图窥探他规划清晰的未来蓝图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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