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之所向

宋临川离开后的第三天,沈墨站在"听雨轩"的柜台后,机械地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茶杯。窗外的雨时断时续,像他这几天起伏不定的心绪。

"小墨,那个杯子要被你擦掉一层釉了。"沈爷爷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调侃的笑意。

沈墨这才回过神,连忙放下手中的青瓷杯。杯壁上倒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失焦的眼神。他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架上,转而整理起茶叶罐来。

茶室里弥漫着龙井的清香,却少了些什么。沈墨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边那张红木茶桌——宋临川每次来都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眼中含着笑意听他讲解茶道。现在那张桌子空荡荡的,只有一束半凋的白玉兰寂寞地插在青瓷瓶里。

"想他就打电话啊。"沈爷爷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壶刚泡好的菊花茶,"魂不守舍的,哪像我孙子。"

沈墨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爷爷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这三天你擦了多少遍茶具?看了多少次手机?那本《雨巷》都被你翻烂了吧?"

沈墨低头盯着茶杯中浮沉的菊花瓣,无言以对。爷爷说得没错,宋临川留下的名片就放在他枕头下,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边。每次路过如意桥,他都会想起那天清晨两人的合影——那张照片他偷偷设为了手机壁纸,却又不敢多看,生怕被人发现。

"他邀请你去上海?"爷爷啜了口茶,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沈墨猛地抬头:"您怎么知道?"

"老头子耳朵还没聋呢。"爷爷轻笑,"那天你们在院子里说话,我恰好在窗边修剪桂花枝。"

沈墨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我...我不确定该不该去。"

"怕什么?"

"怕..."沈墨的喉咙发紧,"怕像爸爸一样。"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落入平静的湖面。沈爷爷的表情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房间里只剩下茶水沸腾的咕嘟声和窗外渐密的雨声。

"你爸爸,"爷爷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他离开不是因为上海,是因为他自己。"老人叹了口气,"那孩子从小就不安分,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比家里好。最后..."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沈墨从未听爷爷这样评价父亲。在他模糊的记忆里,父亲总是笑着的,会把他扛在肩头看庙会,会偷偷给他买糖葫芦。后来父亲去了上海,再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和阿诚不一样。"爷爷突然说,用父亲的小名称呼他,"你像你妈妈,安静、细腻,懂得欣赏生活中的美好。"老人粗糙的手覆上沈墨的手背,"但有一点你们父子相同——都容易为一个人倾心。"

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爷爷!我不是..."

"那宋先生看你的眼神,就像当年阿诚看你妈妈一样。"爷爷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你看他的样子,也跟你妈妈当年一模一样。"

沈墨张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想起宋临川在雨中为他撑起的衣角,想起书房里两人共执一书时手背的温度,想起那句低吟的"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甜蜜。

"上海不会吃人。"爷爷站起身,拍了拍沈墨的肩,"想去就去吧,茶室有我在。"

爷爷离开后,沈墨从枕头下取出那张名片,指尖轻轻描摹着上面的烫金字体。窗外雨势渐大,打在瓦片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像是催促他做决定。

正当他犹豫时,茶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阵潮湿的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助手。男人环顾四周,目光在茶室古朴的陈设上扫过,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

"请问需要什么茶?"沈墨收起名片,换上职业性的微笑。

"你就是沈墨?'听雨轩'的少东家?"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发问,声音洪亮得不合时宜。

沈墨点点头,心中警铃大作。

"我姓周,'江南文旅开发集团'的总经理。"男人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随手丢在柜台上,"听说宋临川前几天来找过你?"

沈墨的心一沉:"宋先生确实来过,只是普通客人。"

"普通客人?"周总冷笑一声,"他带着你逛遍全镇,还去了你家老宅,这叫普通?"他逼近一步,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道让沈墨不适地后退,"听着,小子,宋临川的'文化保护'计划根本行不通。这个古镇迟早要被开发成高端度假区,你们这些老房子..."

"我们的房子怎么了?"沈墨打断他,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要么卖给我,要么等着被征收。"周总咧嘴一笑,露出烟渍斑斑的牙齿,"我出价可比政府高多了。"

沈墨攥紧了拳头:"我们不会卖的。这茶室传了三代,祖宅更是..."

"情怀值几个钱?"周总不耐烦地挥手,"宋临川给你灌了什么**汤?他那套'保护性开发'根本赚不到钱!股东们迟早会把他踢出局。"

沈墨脑中闪过宋临川提到公司困境时眉间的阴霾。现在他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宋临川的对手。

"请离开。"沈墨挺直腰背,声音出奇地平静,"我们不做你的生意。"

周总的脸色阴沉下来:"不识抬举。等着瞧吧,等你的破茶室被夹在五星酒店和商业街中间,看还有谁来喝你的破茶!"他转身大步离开,狠狠摔上门,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沈墨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想起宋临川说过的话:"不是粗暴开发,而是有选择性地修复和保护..."现在他明白了宋临川的愿景与周总之流的区别。一个是珍视,一个是掠夺。

雨声渐歇,沈墨的心却越发不平静。他机械地完成下午的营业,心思却飘到了千里之外的上海。宋临川现在在做什么?他是否正为保护古镇的理念而孤军奋战?那个周总说的"踢出局"是什么意思?

傍晚打烊后,沈墨坐在后院的小凳上,望着被雨水洗过的星空。手中紧握着那张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名片。爷爷的话、周总的威胁、父亲的影子...种种思绪在脑海中翻腾。

"决定了?"爷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桂花酿。

沈墨接过杯子,香甜的酒气钻入鼻腔:"周总今天来了。"

"听到了。"爷爷在他身边坐下,"恶犬吠日罢了。"

"他说宋临川可能会被踢出公司..."

爷爷啜了一口酒:"那就更需要有人站在他那边了,不是吗?"

沈墨转头看向爷爷,老人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他突然明白了爷爷的用意——这不是逃避,而是奔赴;不是重蹈父亲的覆辙,而是开辟自己的道路。

手指微微发抖,沈墨掏出手机,输入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起,仿佛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等待这个来电。

"墨墨?"宋临川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这一声呼唤击中了沈墨的心脏。他深吸一口气:"我...我想去上海看看。如果你还愿意..."

"当然!"宋临川的声音瞬间明亮起来,"什么时候?我可以派车去接你。"

"不用麻烦,我自己坐高铁去就好。"沈墨咬着下唇,"明天...明天下午的车。"

"我去车站接你。"宋临川的语气不容拒绝,"把车次发给我,好吗?"

通话结束后,沈墨握着发烫的手机,心跳如擂鼓。爷爷在一旁笑眯眯地品着桂花酿,假装没看见孙子红透的耳根。

"决定了?"老人明知故问。

沈墨点点头,胸口涌动着一种奇妙的情绪——恐惧与期待交织,像即将破茧的蝴蝶。

"那就去吧。"爷爷仰头饮尽杯中酒,"去看看你爸爸没看够的世界,也看看...那个让你茶饭不思的人。"

夜深了,沈墨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明天此时,他将在上海——那个曾经夺走父亲却又吸引着宋临川的繁华都市。枕下的名片已经被取出,小心地放进了明天要带的钱包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老旧的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东方明珠前,笑容灿烂。

"爸爸,"沈墨轻声对着空气说,"我要去看看你眼中的上海了。"

窗外,一只夜莺在桂花树上轻声啼叫,仿佛在为他送行。沈墨闭上眼睛,梦中是宋临川在车站等待他的身影,在茫茫人海中,只为与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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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巷茶香
连载中欧阳瑾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