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城的夏天总是下雨,天气预报已经接连播报了一周的小雨,并插播了一条台风即将过境的消息。到了周五,总算是晴了一阵。
今天学校有领导视察匆匆赶到了城西小学,准备接许子桉放学。学校的走廊站了一堆三十来岁的父母,顾周宥穿插在其中,静静地看着屋内的小男孩。
许子桉摇头晃脑地看向他的同桌,此时这家伙的大腿阵阵颤抖,额头上沁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窗明几净,许子桉看向窗外优哉游哉的小鸟,支着下巴,对着同桌吹了阵欢快的口哨。
方杰的大腿抖动地更加剧烈了,他把手臂埋成一个圈,围在这片黑暗里,躲避许子桉的攻击。
可许子桉却睁圆了双眼,那双黑漆漆的狗狗眼逐渐嚣张起来。他凑到方杰的耳边,把这阵悠扬的小曲从他耳蜗里贯入。
方杰没忍住,腿间那条缝里洇湿了一小片。他嗖的一下跑了出去,尿过后便冲到教室里,提溜着许子桉的衣领便打了过去。
许子桉偏头夺过,浑圆的小拳头自他下巴往上攀升,他如同打拳皇一样,嘴里念念有词:“掉一滴血,掉两滴血......KO。”
方杰的下巴虽往上仰,但眼神却滴溜溜地往下转。倏尔,他抓住了许子桉的裤子便往下拽。小朋友浑圆的臀部露了出来,不过恰到好处地被松垮垮的上衣遮住。
许子桉气得不行,涨红脖子把裤子往上拉,随后跨坐在方杰的腰腹上,便朝着他的脸颊施展拳头。
顾周宥在门口使劲推门,可屋内的小朋友却翘着脑袋围观这场大战,连班长都一时入了神。屋外的家长也是一群不靠谱的,祸不及己身,都当是在凑热闹。
更有甚者,拿出了手机对准许子桉和方杰一顿录视频。她用着蹩脚的普通话解说:“现在的小人啊,很厉害的,打架都一套一套的。这两个啊,还是表兄弟。上次打架嘛,老师让他们把上次打的架编成双人舞,在班里公示一天,我都要笑死了。”
顾周宥闻言拢紧眉峰,他沉沉敲了下玻璃,示意正对的小女孩给他开门。小女孩眨巴眨巴着眼睛,歪了歪头,故作听不懂的样子。
顾周宥叹了口气,强硬地窗户里钻了进去,脑袋还被头顶的栏杆撞了一下,泛了些红。他跑过去把骑在人身上的许子桉抱了起来,压制住这个小兽的肩膀。
“舅舅。”许子桉满脸挂了彩,往顾周宥的腰腹里使劲钻了钻。
“许子桉,你...你简直就是个疯狗,神经病,我再也不要和你做同桌了。”方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拳头在耳侧捏紧,像是做了个宣誓的动作。
“尿裤子啦,方杰尿裤子啦。”许子桉做了个鬼脸,便抱住了顾周宥的腰寻求庇护。
班主任恰好开完会回来,看到班里这凌乱的一幕,眸色霎时暗了下来:“方杰、许子桉家长,来办公室一趟,今天不布置作业,下课吧。”
办公室里,一个男老师瞥了眼挂彩的小朋友,捂着嘴和身边新来的同事喁喁私语些什么。
“就那俩小孩,这个月来三次了。”
“啊,可是今天才10号。”
男老师顿了顿,深切地摇了摇头:“还是来少了。”
班主任剜了俩人一眼,便架起了胳膊,看向了顾周宥:“你是许子桉哥哥吗?”
“不是,是他舅舅。”
“行,我们先在这等方杰妈妈。”
约莫十分钟,女人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顺路还拎了杯抹茶星冰乐降降火。她刚站定,就照着方杰的屁股踢了一脚:“小混蛋,又干什么了,怎么又打起来了?”
方杰踉跄了一下,捂住屁股就哇啦哇啦哭了起来:“不公平,妈妈,你真偏心,你每次都不分清原因就先打我,明明是许子桉找抽。”
“行了行了,别哭了。”许玫推了推眉心,朝许子桉招了招手,“年年,过来,让姑姑踢一脚。”
“哦。”许子桉屁颠屁颠地转了个身,便翘着屁股等着姑姑往上招呼。许玫甚慰,高跟鞋噔噔噔地便朝着许子桉的屁股招呼了过去。许子桉圆滚滚的小脑袋晃荡了一下,再一次钻进了顾周宥的小腹上。
“两位家长,这次找你们来是真的想好好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原因还不一样,有一次甚至是因为许子桉说了一句方杰矮,俩人就能扭打在一块。我平时看两个孩子都挺正常的呀,怎么在一起就成这个样子了。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更应该互相照顾不是吗?”
“没事儿,老师,年年马上就要转去杭州读书了。这俩人闹不了一阵了。”许玫用吸管搅了搅星冰乐,随即抿了一口。
“方杰家长,你要是这个样子,我和你真的没法谈,你要引以为戒的呀。”
许玫立马把吊儿郎当的样子收敛起来,讪讪一笑:“好好好,老师,我知道了,回家我就好好教育他,让他不敢再乱打人。”
“那也不能打人的嗷,现在已经不提倡棍棒教育了。”班主任义正言辞地提醒道,随后便看向了许子桉,“许子桉,老师和你说,你不要以为你要转学了,你就为所欲为,千万不可以再打人了。你们下次再打架,我就让你们上来给对方写一首夸夸歌,边唱边跳的那种。”
“好的,老师。”许子桉的眼睛轻眯了一样,笑眼盈盈地对着老师说。
班主任看上去并不怎么信任顾周宥,一句话都没和他交代,只让他像个水印一样杵在那里。
“舅舅,你抱我,我不想走。”出了校门后,许子桉便张开双臂跳了起来。
顾周宥妥协地把他抱了起来:“你上次为什么说他小矮子?”
“啊,他本来就矮啊,什么为什么嘛。”许子桉摇着圆嘟嘟的小手朝着顾周宥的胸口甩了一下。
“就因为这个,他就打你?”顾周宥一脸狐疑地看向许子桉。
“方杰他喜欢胡柳柳,但他还没胡柳柳一半高,我就说他站在她面前像他儿子。”
“......”顾周宥的嘴角没有憋住,笑了出声,“那你也不能说女生像他妈妈啊,女生听了也不高兴的。”
“可是胡柳柳是我姑姑的姨婆的孙女,和我妈妈是一辈的,真的是他妈妈辈的。而且胡柳柳说了,她最讨厌弟弟了。”
“......”顾周宥不想再和他多掰扯了。半晌,许竣打来了电话,顾周宥把手机递给许子桉,“你接。”
“喂,爸爸。”许子桉甜甜地笑了一下。
“许子桉,我不是你爸,方杰才是你爸。你下次见到他就毕恭毕敬地叫爸爸,别再和你爹打架了。”许竣一向是个平和的人,顾周宥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口吻讲话,还挺新奇的。
“爸爸,你是不是要玩个摇摇车冷静一下?”许子桉双手捧着手机,脚丫还晃晃悠悠的,一副欠嗖嗖的小屁孩模样。
“......”许竣愤愤地掐断了电话。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妈妈的妈妈叫奶奶......”陈念姝倚在那台老旧的摇摇车上,一遍遍给那辆空的遥遥车投硬币。
日薄西山、暮色苍茫。霞光打散在陈念姝的脸庞,一半阴影、一半橘红,如同割裂的天际。她垂了垂手,天光一寸寸挪到了那只劲瘦的手腕上。
她无聊地给顾周宥发了条消息:在哪?
顾周宥把许子桉从怀里放下来,牵着他快速地回了消息:嗯?
好好念书:噢,不会回了,我看到你了。
陈念姝看着远处的一人一狗,狗这晃悠悠地遛着小孩,还时不时要遭遇小孩的踩水坑攻击。
顾周宥嘶了一声,食指轻轻点了点许子桉的额头:“你再这样,我让你舔干净。”话毕,顾周宥抬了抬眼,也看到了陈念姝的身影。
陈念姝倚在那辆还在运转的遥遥车上,悠然说了句:“这么巧?”
“姐姐。”许子桉眼睛亮亮地仰头看着陈念姝,他倒是一点都不认生。
陈念姝上下打量了下这个小男孩,小家伙站得板正,身上没穿迷彩服,脸上倒是套了件。
“宝宝,出来遛狗呢?”陈念姝气焰嚣张地摸了摸许子桉的头。
“有病?”顾周宥捂住了许子桉的耳朵,“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哦。”
小朋友的黑瞳仁很大,此刻正眨巴着那双神似顾周宥的狗狗眼:“姐姐好。我叫许子桉。”
陈念姝蹲下身子,视线与他齐平:“许子桉,我呢,和你舅舅是同一辈的,你应该叫我阿姨。”
顾周宥嗤笑一声,不置一词,他见到了一个比他更老顽固的人。
许子桉的脸颊鼓鼓的,像是一个流心的奶汤圆,看似无色无味,实则用银针一戳剧毒:“姐姐,我妈妈说不能随便叫人阿姨。你可以不要叫我全名吗?你可以叫我年年,是我的小名,因为我是新年出生。”
陈念姝顿了顿,顾周宥也是在新年出生的,怎么不给他取一个这样的名字。她轻轻戳了戳许子桉脸上那道淤青:“好,小桉。”
看不得这样的岁月静好,顾周宥直接打断了他们:“行了,许子桉,你想吃什么?”
“顾周宥,我想吃肯德基。”许子桉双手叉着腰气鼓鼓地说。
“叫舅舅。”顾周宥严词纠正他。
舅舅这个称谓是外婆、外公和顾声一起加在他身上的新身份,而他作为一个不被正名的存在,只能认清自己。他能带给家里人的只有羞辱和魔咒。所以舅舅这个外衣反而成了一个虚伪的光环,压下了心底那条泛滥成灾的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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