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珍藏(八)

小岛站在公交车站台上远远望见3路车向她驶来,人满为患。

小岛不想变成一只被挤变形的沙丁鱼,她决定走路回家。

起风了,迎面吹来几片青黄色银杏落叶,小岛抓住其中一片,放入口袋。

路灯亮了,有夜晚的味道。

雨未落下,雾气已隐约浮现。

周围一切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昏黄色薄膜下,让人恍恍惚惚。

在一个岔路口,小岛闻到一阵浓浓的鸡蛋焦香,是烤蛋糕还是煎蛋饼或者华夫饼?

顺着香味,小岛拐进一条小巷,竟然是煎蛋卷摊。

小时候小岛很喜欢吃煎蛋卷,云州轮渡口岸上便有一家,余舟乘轮渡回云澳湾时常给她买。

余舟不习惯买早已烤好凉透并整齐包装过的蛋卷,他愿意等,现烤蛋卷才酥脆焦香。刚出炉的蛋卷因为太烫所以不能封口;又因为酥脆容易碎成渣,所以得小心地拎提。每次余舟习惯小心翼翼地将热乎乎的蛋卷捧在胸前,等到下渡轮时,蛋卷刚好凉到合适的温度。鸡蛋的浓香混合着黑芝麻的味道,一口咬下去,咔嚓,脆生生的,满嘴甜香。

小岛走到摊前时,煎蛋卷的老奶奶正费力地在煎饼车右上角伞架处支一把大伞,她眯着双眼努力地将伞柄对准伞洞,尝试许多次也没有成功。

“奶奶,我帮您!”

小岛仔细对准,只听“咔啦”一声,伞柄成功入洞。

蛋卷奶奶配合地将伞骨架往上一推,小岛抬头看去,伞面散开,犹如一朵花绽放在蒙蒙夜色中。

伞面发黄,霉斑点点,皱巴巴的像夏日里干萎的栀子花。

“谢谢你,小姑娘!”蛋卷奶奶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没事。”小岛收回视线,看向蛋卷奶奶。

小岛这才注意到她只穿着一件短袖衬衫,薄薄的面料是美华阿嬷夏日常穿的那种“的确靓”,小岛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她穿了一件卫衣,仍有些寒凉。

一团热气腾空而起,蛋卷奶奶朝小岛喊道,“小心烫。”

蛋卷奶奶熟练地给左边锅上鸡蛋饼撒上黑芝麻,又麻利地将右边锅上的鸡蛋饼揉成卷,平放在中间一只不锈钢托盘上凉。

“吃蛋卷吗?”蛋卷奶奶笑眯眯地问,她说普通话的确很费劲。

小岛正准备掏钱,忽然想起下午出来时换了包,而钱包落在大书包里,她只好摇头,“我,就看看。”

蛋卷奶奶舀起一勺蛋液均匀地铺在右边锅上,又辗转至左边锅上,将蛋饼揉成卷,如此反复循环。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不锈钢托盘上堆满十个后,蛋卷奶奶将它们一批次移至推车左上角空旷处,换上另一只空托盘,待第二个托盘堆满时,第一只托盘上的蛋卷刚好凉透,温度正适宜装袋。

“你不回家吗?”蛋卷奶奶抬头问小岛。

小岛笑笑不说话,只盯着蛋卷奶奶的手,看她麻利地操作。

蛋卷奶奶的生意并不好,从小岛站到摊前算起,这么长时间,竟没卖出一纸袋。

推车上已堆满六袋成品。

细细的雨丝不急不躁地飘落在伞布上,蛋卷奶奶盯向伞布,双手在围裙上来回擦拭,叹道,“这雨得下一夜吧。”

“要收摊了吗?”小岛问。

“再等等,”蛋卷奶奶关掉火,她一步一瘸地反绕至推车前方,掀起挡帘,取出一只木制小马扎。

小岛盯向她的腿,面露震惊,“奶奶您的脚?”

“不碍事!”蛋卷奶奶笑笑,连笔带划地解释,“前几天有个讨债鬼拿了我的蛋卷竟敢不给钱,我去追他,结果在那个岔路口脚一滑摔倒了!真是亏大了,十块钱没追到,还倒贴一副药膏钱,作孽啊!”

蛋卷奶奶坐到小马扎上,嘴努向蛋卷,问“你要不要吃一个?我不要你钱。”

小岛摇头,“我躲会儿雨,雨小了,我就走。”

“那你站进来点,别淋着。”蛋卷奶奶挥手招呼。

小岛向前凑近一步。

蛋卷奶奶掏出一个旧式保温壶,拧开盖,喝了一大口。

她来回打量小岛,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普通话不好,只好又低头呷茶。

小岛被盯得不好意思,便转过身,一道强光猛然刺向她双眼,她本能地抬起手遮挡。

原本以为是车的远光灯,可是等光消失她再仔细看时才发现那阵耀眼的白光原来来自于煎饼摊对面一家钢材店,原来这是一条钢材批发街,每家店门口皆叠放着各种不同尺寸的钢材,其中一家店的工人头戴面具正在焊接。

“嗞”地一声传来,火光四射。

一只大手适时地挡住了小岛的眼睛,熟悉的声音传来“别看。”

小岛惊讶地抬头,不胜欣喜,“你怎么在这儿?”

方南山放下手,笑着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去给许清晨补英语。”

“我说这儿,”方南山示意他说的是煎蛋卷摊。

小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奶奶,多少钱一袋?”方南山转向蛋卷奶奶用江城话问道。

“十块。”

“买一袋。”

蛋卷奶奶笑眯眯地站起身,她一瘸一瘸地再次反绕至挡帘前,弯腰取出一只塑料袋,“给你找个塑料袋套一下,下雨天别淋湿了!”

方南山正准备掏钱,小岛一把抓住他,“等等,你带了多少钱?”

“你要干嘛?”

“我,”小岛声音压低,“我想多买一点。”

“奶奶,全给我吧!”方南山朝蛋卷奶奶说道。

如果此时说这句话的人是余舟,小岛大概会跳到他身上狠狠抱住他以示感谢。可是,面前这个人是方南山,小岛有贼心,没贼胆。

“全部?”蛋卷奶奶不敢相信。

“嗯。”

“我给你找个大塑料袋子吧,”蛋卷奶奶找出一只红色大塑料袋,整整齐齐地将六盒蛋卷码进其中。

方南山一手付钱,一手接过塑料袋。

“哎呦,今天是什么运气啊,可以早点回家了。”蛋卷奶奶眉开眼笑。

小岛感激地朝方南山笑笑,“谢谢你。”

“走吧,送你回去。”方南山撑开伞,两人并肩前行。

“刚才你在看什么?”方南山问。

“我爸爸开始学做西点时,揉面团是基本功,其实揉面团很有意思,像打太极,你使了多少力面团就还你多少力。力气少了,面团不筋道,力气太大,我爸又消受不了,一个大男人,每天被一团面折磨得腰酸背疼不像人样。那时候他每天很晚才能到家,如果等到他回来做晚饭,那我们吃的得叫夜宵。都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我也想给我爸爸一点温暖,于是我学会用电饭煲煮粥,用蒸锅热糖糕,我还学着电视照葫芦画瓢给他按摩,捏手臂,捏肩膀。每次我帮他按摩完之后,他都表现地像刚吃过菠菜的大力水手,还吹牛说可以轻轻松松地抱起我。我一听他这么说,竟然真往他身上窜。那是我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小岛嘴角微微上扬。

“那一定也是你爸爸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

“你这么想的吗?”小岛惊道,“美华阿嬷只会骂我不懂事,她说我不是按摩,是恶魔,恶魔才会上身。”

方南山轻声笑了笑,“你爸爸抱起你,手上的伤一定会加剧,可是对他而言,拥抱带来的安慰足以抵消酸痛,你让他忘记了疼痛,所以,你是美好的存在。”

小岛看向方南山,暗暗抿住嘴角,“后来啊,我爸开始学切面皮,他挺笨的,你说切面皮不就是用刀对准面团咔啦一下嘛,这么简单的动作他也能划破手指,十只手指上一道道全是伤痕。这样学了大半年,终于摸到烤箱的边儿了,从此以后,家里的烫伤膏再没断过。他不知道我趁他睡着时偷偷给他抹了多少回药。”小岛顿了顿,回头瞧了一眼,“刚才你看见蛋卷奶奶手上那些深褐色的印记没?是烫伤的疤痕。”

雨水打在伞面,化成水滴冰凉地落在方南山手上。

“心疼了?”方南山笑。

“我是不是同情心泛滥?”

“所以你才想全部买下?”

“能帮一点是一点嘛,变天了,早点卖完她能早点回家。”

“可是她不会早收摊。”

“为什么?”小岛顿住。

“因为今天运气好,她想多做点生意。”

小岛不肯相信,方南山示意小岛往回看,果然,煎蛋饼摊上又升起了袅袅雾气。

“你知道你还要全买下来?”小岛气道。

“我?”方南山不可置信地看向余小岛。

“我说多买一点,又没说全买。”小岛甩锅。

“我……”

“口是心非,”小岛哼了一声,“你也想帮蛋卷奶奶吧?”

方南山不可置否,“你爸爸是西点师?”

“嗯,北大毕业的西点师。”

“北大?”

“呵,奇怪吧?”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是呀,有什么好稀奇的,北大毕业生还卖猪肉呢。”

方南山一时语塞。

“不过那么多年,云澳湾也只出了他一个。”

“云澳湾?”

“我出生的岛屿。”

“云澳湾……”方南山喃喃道,他眯起眼睛看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雨点“啪嗒啪嗒”落在伞上,好像漫不经心,却又丝丝入扣。

“江城的秋天经常下雨吗?”小岛问。

“有时吧,不过江城的秋天过得很快,一转眼,冬天就到了。”

小岛突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江城的冬天下雪吗?”

“下吧。”

“为什么不是下,是下吧?”

方南山有些难为情,“因为不是每年冬天都有雪,偶尔有时吧。”

“偶尔?还是有时?”

方南山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有时。

小岛瞧他选得谨慎,心里暗想,怕不是你在哄我吧。

“你运气好,或许今年可以等来一场雪。”

“老天保佑,今年冬天一定要下雪,我还没看过雪呢。”

小岛双手合十,双眼紧闭,无比虔诚,紧接着“阿切”一声,冷不丁连打好几个喷嚏。

“拿着。”方南山将伞和蛋卷一起塞到小岛手里,小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外套已经披上她身,带着适宜的温度,恰好的味道。

“江城的秋天,十月就需要穿外套了,你那件卫衣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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