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月亮悬挂在墨色浓郁的夜空一角,苍白、凝滞。
不知道有没有风,树梢仍然作响,曳动的影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这个夜晚似乎那样漫长。
姜凛挠了挠头——他不该在睡神的罂粟花田吗?
这又是什么地方?
但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他俯身从低垂的枝叶间穿过,来到山崖前,看见的是一位年岁稍长的宁芙和一个孩子。
虽然长相有所改变,但他还能能一眼认出阿伽庇来。
这会儿阿伽庇只有那么一点儿大,不过凡人七八岁的模样。他牵着宁芙的裙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们不知低语了些什么,最后宁芙扯过自己被牵住的裙角,态度强硬地穿林而去。
尚且稚嫩的阿伽庇已有落寞神情,姜凛伸手想碰一碰他,却如幻影般穿过。
是了,这应当不是现实,他这时候本该想办法脱离这里,回到现实中的伊利西亚,和阿伽庇一起摘了罂粟就跑。
但姜凛没有。他看着年幼的阿伽庇在山崖上坐下,望着宁芙离去的方向——那是一枚月亮。
这里的时间飞快流走,姜凛看着阿伽庇抽条长大,从一个漂亮精致的毛头小孩长成了秀丽的青年人。他的山中多了不少宁芙,身为这里神力最高强的神明,他不得不迅速成长起来。他开始养羊、种植Moly,很少来到这片山崖。
姜凛跟着阿伽庇的步伐,几乎把山头转遍。
他想:在我来之前,阿伽庇是这样生活的吗?
偶尔有别的神明造访阿伽庇的山,叫姜凛觉得稀奇的是,虽然阿伽庇确实是一位不怎么折腾的低调神明,但每个与他相遇的神明最后都不会与他结恶,他和谁的关系都还不错,赫尔墨斯和雅典娜都是那样。
原来再早上几十一百年的时候,阿伽庇也会在身上佩戴一些宝石金饰,奢贵但不张扬,还被被赫尔墨斯误认为是宁芙。不过后来可能是没了打扮的精力,也觉得没这个必要,那些首饰也就压了箱底。
姜凛跟着阿伽庇身后,阿伽庇抚摸羊头时,他也跟着拍拍羊的脊背。
简直就像是有人特意要他在这儿看完阿伽庇的一生似的。不过姜凛倒很是乐意。
月亮再一次攀上山头,阿伽庇怀抱一筐树莓,站在草坡半腰。风从远方来,扬起他发梢衣角,小臂上的金环耀映月光,叫姜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
这一碰,天上月和眼前人一并如镜影般破碎,而虚空之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砰——”
姜凛被硬生生拽离,周围的景象飞逝而去,而出现在眼前的是面色阴沉的阿伽庇,扮成宁芙的那个。
虽然脸色很差,但阿伽庇仍然流露出真诚的关切,将姜凛拉到身边,姜凛能够直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温度,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亲密得过了头。
姜凛扒拉了两下阿伽庇的衣料,只能小幅地抬眼看他,因为后脑勺被紧紧扣住,他迫不得已埋首在阿伽庇肩窝里,能清晰地闻见阿伽庇身上挥之不去的草木浅香。
“怎么了?”姜凛摇了摇脑袋,试图从阿伽庇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却只是勉强拉开了一道空隙。
阿伽庇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被姜凛牵了牵发尾,这才稍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
姜凛一巴掌拍开他,“这还没什么?你自己说的自己信吗?”
“确实没什么。”阿伽庇垂下眼,“噩梦而已。”
好吧……姜凛暂且信了,不忘捡起掉在地上的罂粟花,拉长了叹声,“呀——这地方太凶险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他牵住阿伽庇的手,明显能感觉到阿伽庇掌心的虚汗,只好攥得更紧些。
那大概是睡神设下的陷阱吧,虽然也没造成什么伤害,但着实是给姜凛吓了一跳。
“既然来了伊利西亚,就别急着离开啊。”
一颗石榴自林中滚出,好巧不巧拦在他们的去路上。而慢石榴一步出现的,是一位金发耀眼的女神。
阿伽庇回握了姜凛,随后挡在姜凛身前,“冥后殿下。”
坐拥半个冥界的春之女神,珀耳塞福涅。
她拾起那颗石榴,轻轻掰成两瓣,笑道:“惊动了奥林匹斯的两位‘大人物’,乔装打扮潜入伊利西亚,又是为了什么呢?”
有求于人,阿伽庇也只是好脾气地笑了一下,“只是不想打扰各位而已。”
“没有所求的时候,凡人们就会忘记祭祀。”珀耳塞福涅弹了一下自己殷红的指甲,笑道,“在我改变主意去找哈迪斯之前,你们最好老实交代。”
姜凛皱了皱眉,将阿伽庇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
“为了那则神谕,我们求助女巫之神喀耳刻。”阿伽庇如实道,“我们需要得到一样信物,属于与死亡相悖的神明。”
珀耳塞福涅笑意张扬,却更添艳色,她走近几步,却是挑起了姜凛的下巴——是的,姜凛只比她高上那么一点点,令她这个动作毫不违和。
“真是漂亮的‘小宁芙’。”她弯眼而笑,“如果是你来求我,我或许就真的答应了。代表万物新生的春之女神,确实是与死亡相悖的神明不错,但很可惜,你们来错了时候。”
姜凛被吓得愣住,慌忙之下向阿伽庇投去求助的目光。不过珀耳塞福涅似乎没准备逗他,很快绕开一步。
“只有春日播种时,我才是春之女神。”
珀耳塞福涅身上有大火燃起,烧得她身上花饰干枯落地,而焰火熄灭后,出现的是身披华服的女王,“现在的我是冥界的女王,而非小小春神。”
姜凛与阿伽庇相视一眼。
最后珀耳塞福涅还算客气地让他们离开了伊利西亚,也没有把他们偷偷摘罂粟的事捅出去,但他们没有得到春之女神的信物,时节变幻而神职改变,就算珀耳塞福涅有心帮忙也是无力。
在回到冥界的渡船上,姜凛摸了摸下巴,道:“既然春神可以是与死亡相悖的神明,不如这个信物就让我去找吧。我们那儿的春神也算是春神吧,我和他关系不错,我回去一趟找他好了。”
阿伽庇的目光闪烁,他垂下头,“也好。”
“放心啦,我绝对不会撂下你跑了。”姜凛拍拍阿伽庇的肩膀,“一定速去速回。”
见阿伽庇仍然脸色糟糕,姜凛勾了勾他的小指,倾身靠近阿伽庇,也惹来船身一阵摇晃。
脚下船只的摇晃给人错觉,仿佛世界就此颠簸起来,没有什么可以被握住。但姜凛离阿伽庇的眼睛很近,近到他可以看清每一根睫毛,并不像这里的大部分人那样卷翘,很长,但走势下垂,难怪阿伽庇轻易一垂眼就显得楚楚可怜。
哦,他望见阿伽庇的眼睛,那翠榴石般的眼睛,叫他就此陷落了,沉入冥河也是无妨的。
“我陪你一起。”
船只靠岸,在微冷的水风间,阿伽庇的发丝微微颤动。他头上的花冠还未摘下,令他看上去就像一位女神。
阿伽庇毫无预兆地抱住了姜凛,并非客套的一触即放,而是那种亲密无间的相拥。
柔软的花香骤然混入姜凛的呼吸中,他无措地回抱了阿伽庇的脊背,安抚似的轻拍两下,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阿伽庇不说话,只有呼吸声微弱。
姜凛试探道:“和那个噩梦有关吗?”
只有呼吸,只有心跳。
良久,阿伽庇放开他,勉强笑道:“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好在只是梦而已。”
阿伽庇抽身离去,继续向冥界大门行走。
亡魂照旧徘徊,等待接受审判。冥界暗无天日,只有黯淡的月亮虚影悬挂,给迷途的亡灵一个方向。
“……阿伽庇大人?”
姜凛耳朵尖,第一时间就听见了这混在亡灵中的声音,他觉得耳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亡魂的队列被打乱,一只魂魄从中走出,只是缥缈朦胧的虚影而已,姜凛根本没有印象,阿伽庇却能一眼认出。
他惊道:“俄拉芙?出什么事了?”
姜凛这才从模糊的魂灵轮廓中辨认出属于俄拉芙的部分,也大惊道:“你怎么在这?”
“就是昨日的事,雅典娜大人来到山中,她们用酒宴招待她,可夜晚我赶回时,她却开始在山中屠杀生灵。”俄拉芙道,“我将其余宁芙们藏了起来,现在看来她们还是安全的。”
姜凛:“雅典娜?”
俄拉芙点头,“但我相信这并非出自雅典娜大人自身的意愿,她攻击我们时的样子十分古怪,就好像被什么给蛊惑了一般发狂出手。”
这时候阿伽庇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苍白,他愣了愣,道:“山里有什么异样吗?”
俄拉芙:“除了雅典娜之外,暂时没有。”
“我们得尽快赶回去。”阿伽庇拉住姜凛,“就拜托你了。”
姜凛自然连声应下,他看向俄拉芙,看不清俄拉芙的神情,只好道:“你……我们会尽全力的。”
灵魂在风中那样朦胧虚透,仿佛一吹就散。俄拉芙很用力地点头,在姜凛远走的目光中小了,只成为千百亡魂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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