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胜负
天枢府一早便把画像送到大将军府上,萧慎下朝归来,未急看密报。昨日,江汉战事突发,车骑将军冯处俊派士兵策马加急三百里,一夜将战况火速报与中京,须得萧慎速速处置。
萧慎早已知晓战事,早朝之时把战况向皇帝禀报,却得一句“朕不知矛与盾孰赢”而后草草遣散众臣。
“皇帝真不是东西!”萧猛啐骂,战火烧到豊江北岸,正值秋水繁盛,西凉军不善水性,只能紧闭城门硬扛敌人的飞石箭矢,血肉生扛,天子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这叫他如何不怒?
“慎言。”萧慎喝止他。萧猛住口,闷闷不语,怒火烧在眼睛里。
“萧猛将军不必过虑。”白沅思思忖道,“韩氏此次虽来势汹汹,却不足为惧。”
“打着勤王之名挥师,明明白白昭告天下萧慎是周贼。”萧慎冷道,皇帝刚从太极宫放出来半个月,便有人不安分,“让天枢府查清此事是否与皇室有干系。萧猛你即刻带兵南下,支援冯处俊,豊江北岸不可破。”
“是,卑职得令!”萧猛风风火火领兵而走。
白沅思看远去之人,有些忧虑,“韩琦狡诈,沅思担心萧猛将军会粗莽用兵,反而中计。”
萧慎笑:“不必担心,他粗中有细,只是火候不足。我正想看萧猛成长了多少,徐策心、曹培风也给他送过去了。”
“这....”惊异之色闪过,白沅思忙道:“太险!”
“你忘了此战是谁挑头?”萧慎并不担心战事会输,他更关心突袭的韩氏究竟背后受何挑唆。他笑意不明地望着布衣女子,说道:“你是关心则乱。”
白沅思轻轻低下头,道:“将军说的也对。韩秀自豊江之战后,将自己失去双翼的亲弟逼死于父前,此时徐、曹二人怕已对他衔恨入骨。”
“就是不知,是谁给了韩秀胆子,让他突然有底气胡作非为。”萧慎闭目,轻揉额角,苦思不已。
“天枢府会追查此事,相信很快就有进展。”白沅思递上天枢府今日密画,“这是昨日楚虞行踪。”
听到那个名字,萧慎倏然睁开双眼,打开画像,一茗阁楼之上,青衣纶巾的少年与楚虞同坐一桌,相谈甚欢。
“哼,阮韶真?”萧慎冷哼,他最先记起的是那少年信誓旦旦思慕楚虞的神情,赌气似地把画丢入炉中,“楚虞安排?还是偶遇?”
白沅思道:“自然是中书令有意为之。”
“他们所谈何事?”
“茶楼喧嚣,七杀来报,看似闲聊,但中书令提及吴叡,二人又谈起一物,据说乃是一枚印。”白沅思徐徐道。
“呵。”萧慎脑海中霎时显现魏止画像之上的那抹青蓝之色,他一早知道这印来历匪浅,那日见魏止画像中佩有此物,更是明了两枚印究竟何意,“他还真是上瘾了。”话听似轻佻,却掺杂着十足怒火。
“关于此印,他还问了什么?”
“此处....七杀未听明。”
萧慎冷眼一瞥她,道:“天枢府就是这样训练影卫的?”
白沅思立即伏跪,她知萧慎是冷静之人,绝不轻易发怒,如此质问,已是事态严重,军师告罪:“属下失职。”
“只要事关吴叡,天枢府便屡屡受阻。沅思,我信你,可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萧慎警告。如果是吴质南联韩氏,那中京两面受敌,将大大不妙,幸而到目前为止幽州安分。
“属下必火速查明。”
“吴叡那里先放一放,去查南边,还有,盯紧幽州,别让我们腹背受敌。”萧慎眯起眼眸,深蓝瞳色狭成一道闪电。
“是!”白沅思告退,迅疾离开。
萧慎挥手,吩咐道:“来人,备马入宫。”
驰马至朱雀门,萧慎步行入宫,前来牵马的宫人言道皇帝此刻在上林苑游猎。宫人观萧慎面无异色,暗暗松口气,今日战事传遍,天子弃之不理,他生怕大将军一怒自己先遭了殃。
上林苑饲养不少奇珍异兽,专供皇家休闲玩乐。萧慎到时,正巧碰到驻足不远处的萧照,他本欲忽视,却看萧照面色怅怅,半刻已过,她似乎不敢向前走近,萧慎顺萧照视线望见正同数名宫女嬉笑而闹的皇帝。
似是等的太久,她想离开,转身抬眸正看见萧慎,她浅浅一笑,那笑容无力又苦涩。
“臣见过贵妃。”
“大将军来面圣。”
萧慎点头,问她:“贵妃为何不前?”
“本宫观天**雨,本想送伞,但见陛下如此欢愉,不忍打扰。”萧照语气虚轻,面色也不似之前红润健康,萧慎突然想起她已有身孕,但目光巡视,面前女子腰肢纤细,毫无臃肿之态。他想到什么,心头一凛。
萧照不对他言半个虚字,也不怕宫人听到,解他疑惑:“陛下不喜我,得知时送来一碗药。本宫不能忤逆圣意,只得消受天恩。”一句天恩,倾吐不尽悲苦。
约莫因为自己已有膝下稚子,萧慎闻言怒意腾生,可回转一思,追根溯源,萧照此刻处境凄然与他脱不得干系。
“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他问。
萧照盈盈俯身,自腕上取下一环朴素银镯,道:“阿照听说哥哥每两月都会派人回西凉,中秋是我母亲祭日,她坟塚未入萧氏祖坟,在西郊明光寺后山。请哥哥将此物埋于母亲坟前,权当阿照陪她了。”
他接过收于衣襟。那只素银镯简单轻巧,萧慎握于手中却觉千斤之重。再转眼时,萧照已走远,纤弱背影悬于苍天之下,恍然若一缕游魂,透明,苍白。
二人谈话两刻,魏钊早已冷眼瞧见他们,目睹萧照脚步虚浮去远。宫女身姿谄媚递来葡萄,被他厌弃一侧,怒气不知从何而来,皇帝吼道:“滚下去!”
宫女唯唯诺诺退下。
“臣萧慎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大将军不去前阵杀敌,要与朕饮酒作乐吗?”魏钊自顾自斟满一杯酒。
萧慎道:“臣已派骠骑将军南下援军,相信不日即有捷报。”
“大将军用兵如神。”魏钊漫不经心,“朕放心得很。”
“臣此来是询陛下一事。”
皇帝目有戏谑盯着萧慎。
“吴叡,陛下可熟识?”
魏钊逗弄似地摇头,脸上写着看戏二字。萧慎知道魏钊是个嘴硬的,绝不轻易松口,又道:“此人竟身带懿敏太子遗物,臣担心皇脉安危。”
话到此处,不亚于扇下皇帝一个耳光,周朝尚在,而皇陵被盗,岂非奇耻大辱。魏钊咬字:“你是什么意思,直说。”
“臣请陛下传旨开陵。”
耳边乍响数道惊雷,皇帝遽然起身,气得抖如筛糠:“萧慎,你不要欺朕太甚!你让朕去掘开先太子的陵寝?朕虽无能,却干不出这等令天下人耻笑之事。”
“那臣请陛下一观此物是否为懿敏太子所有。”话落,宫人送上一纸丹青。
萧慎所绘之青金玉印,细节明晰,绝无遗漏。他与楚虞初识之时,相游一栽,次年三月一夜,奔波千里的皇宫侍卫找到楚虞,他不知发生何事,只见楚虞连夜启程,慌忙中未发现青金玉印已被偷偷藏起。而后一别四年,萧慎带着那方小印浴血征战,西凉军在他指挥下一路势如破竹,东取洛阳,平乱反军。四年已过,萧慎稳握军权,大军逼压中京。那时,楚虞意在求和,尚不知萧慎就是他于淇水边救起的男人,还未等楚虞书信寄去,萧慎便只身潜入中京,亟不可待与那人相见,他用这枚印换得楚虞毫不犹豫的相见。
时至今日,他从未想过自己终有一日要可笑地与死人争个胜负。
皇帝看着画纸尽力回想,萧慎提示道:“此印乃是青金玉石制,此石料产地远在波斯,只供于皇家。”
魏钊脑中高速飞转画面,记忆乍落在某日魏止向他讨教篆刻之法,二人对着两方青金玉粗石讨论入神。魏钊打了一个冷颤,主动问他:“吴叡拿着此物?!”
“正是。”
魏钊强自镇定,屈辱感已然重创他仅存的尊严,自尊与耻辱激烈交战中,他得出最体面的答案:“朕绝不开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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