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5-5

八月初的城堡基金会理事会会议没出什么波澜。

亨利死后,阿利雅的法律团队和亨利公司的董事会为了股权和经营决策权,明里暗里地撕扯了近三年,她从中习得的经验用来摆平家族基金会甚至有点浪费。即便如此,她还是比预计晚了两天再度南下。

目的地当然是海滨小城圣波洛伊斯,她新购置的别墅所在地。

略带咸味的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吹起阿利雅额角的碎发。她把车窗往下调得更大,外面就是沿海公路,急速倒退的海岸线秀丽得令人着迷。

许多年以来,阿利雅第一次为奔赴夏日的海滨有些雀跃。就连她素来讨厌的灼热阳光都是亲切的。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德·博蒙特家的夏天从来不是真正的假期。

在海边度假与轻松愉快无关,假期结束时带着日照亲吻过的小麦色皮肤回家是一种‘上流’的义务,一种彰显身份的表演。

于是,即便德·博蒙特这个姓氏早已只剩下空壳,阿利雅的双亲还是固执地年复一年在夏天南下,有如抱团迁徙的孤鸟。

阿利雅的祖母在海边有一座小房子,雨季为漏水困扰。但因为它靠近一片幽静的海滩、景致不错,对外描绘为度假别墅也算勉强合格。

小阿利雅每年被反复叮嘱,不经大人同意,不能邀请朋友来玩,到别人家做客的频率也受严格控制。

后来她到凯蒂那样的假日朋友家玩过几次,发现许多看似与她家境差不太多的孩子都无需和陌生人共享沙滩和阳光。

阿利雅于是理解了自家的境况,隐隐约约,以孩童懵懂的方式。

她没什么不满的日常生活,原来在父母、在许多人眼中远远不足够。

不止是度假条件,阿利雅的双亲对德·博蒙特这个姓氏常觉亏欠。

‘他们本该如何如何’,‘如果他们仍然富有并且受尊敬就不会如此这般’,‘为这样那样的事操心其实有**份’……

这种怨气从最寻常的生活琐事中溢出来,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像浸泡透鞋子的雨水,隔了数个晴天仍然会冷不防地从鞋底渗进袜子,让人一个激灵。

而现在,双亲描绘过太多次的理想夏日好像终于可以成真了。

公路随着海湾的曲线内折,轿车驶入俯瞰海岸的高地。圣波罗伊斯城中心要再往西驾车二十分钟,这一带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都是错落的私宅。

阿利雅购回的海滨别墅就在这里。

这座名为银柏之家的三层小楼地基可追溯到19世纪中叶,主体于上世纪初推翻重建,请了当时有名的建筑师设计,是德·博蒙特家兴修的最后一个不动产项目。

在阿利雅出生前,银柏之家已经转手他人。而从询价到完成交易,她一次都没有实地参观过,把评估房屋状况之类的事全都交给专业人士,就连房屋照片都没仔细看。

有意无意地,她在推延与银柏之家正式见面的时机。

她从小听过太多关于银柏之家的描述,对父亲有过美好夏日回忆的海滨别墅有自己的想象。如果在成交前造访,她很怀疑自己会因为过于失望进而放弃。

轿车驶到小路尽头停下,阿利雅深呼吸,而后才下车。

别墅花园疏于维护,如今只大致做了除草工作,加上是干燥的夏季,有些光秃秃的。阿利雅目光从草皮上掠过,落定在米白色的小楼上。

原本攀爬满墙的常春藤清理过了,于是乍一瞧,银柏之家和她签合同时看过的照片很不一样。

可这又确实无疑是存在于双亲言语描绘里的那栋房子:

别墅外墙尚未重新粉刷,破损处露出岩石本貌,但阳光照射下,仍旧可以辨识出微微泛绿的独特调色。鸽子灰的斜坡屋顶之下,瘦长纤细的拱形窗户两两挨着。通向正门门廊的台阶有明显裂口,据说是战时被军队征用后重军械搬运留下的痕迹……

阿利雅缓慢拾阶而上,正门已经换了电子锁,她解锁走进去。

上任屋主的家具基本全部回收,室内空荡荡的,却也因此显得宽敞整洁。提前送到的一个行李箱立在螺旋楼梯侧面,像在站岗。

阿利雅请司机把她随身的两个行李箱提上二楼,独自在底楼转了转。

厨房的采光好极了,一张古旧的橡木长餐桌横在正中。阳光将空气中浮动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包括慢悠悠地朝着桌面降落的那些。

阿利雅模模糊糊地记起来,父亲骄傲地提过,厨房的桌子比这栋别墅年纪更大。它好像原本属于这个教区的某间修道院,几经辗转搬进了原本伫立在此的德·博蒙特老别墅,是为数不多重建时留下的老物件。

这或许是她出生以来,距离德·博蒙特这个姓氏的悠久历史物理距离最近的一次。

阿利雅低下头,伸手轻轻抚摸桌面深深浅浅的凹痕,神色融化藏匿在强盛的午后日光里。

听到下楼的脚步声,阿利雅立刻站直了。她转身时神色平静:“把花放在这里吧。”

几分钟后,司机抱着她入住的最后一件行李走进厨房:

圆形的水晶花瓶,茶香玫瑰和洋桔梗之间错落插着尤加利叶。花朵都已经满开了,但因为养护得当,只在花瓣边缘略有衰败的暗色。

阿利雅把花瓶挪来挪去,好半天才终于满意。

她随即后退两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装置艺术作品,再回头看了看已经只剩她独自一人的宅子,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

她缓步走动起来,像要用脚步切实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地面。

银柏之家的每根柱子、每扇窗户都与阿利雅的姓氏有那么一些关联,但又因为曾经转手卖给他人,历史的重荷被拦腰裁断,她并不感觉沉重。

新鲜的实感缓慢地渗透她,像水珠滋润土地:这里是独属于她的、由她做决定、仅有她存在的空间。

怀着这种奇妙的心情,阿利雅上到二楼。西侧的房间还没清理完毕,东边的卧室仔细重新布置过,侧卧则暂时用作储物间。三楼是阁楼层,和地下室一样,都只是清理掉了前业主旧物,有待修缮,没什么好看的。

阿利雅巡视领地似地逛完了整栋别墅,又漫无目的地逛回了厨房。

窗格的影子斜斜在橡木桌面拉长,茶玫瑰和洋桔梗仍然在桌上安静绽放。

不可思议,但这个瞬间,她居然觉得,这个夏天到了此次此刻才真正开始。

找了个合适的角度,以窗户外的蓝天和厨房斑驳的墙面为背景,给长桌上的花拍照,而后点开手机消息页面,上传照片,发送。

几乎是立刻,对面就冒出了输入中的气泡图标。

‘这是第几天了?你真的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后面跟着一个略显夸张的惊愕猫咪meme.

阿利雅噗嗤笑了声,回复道:‘说到做到。’

这次‘输入中’的气泡反复闪现了好几次,却迟迟没有吐出新消息。

她就向上滑动屏幕。来往的短信数量并不算多,一天几条,但每天都有她发送的一张花卉照片:同样的圆形水晶花瓶,以及随消息时间轴逆行,越来越繁茂饱满的花束。

阿利雅消息还没翻到头,手机微微一震,有来电。

“你的照片换背景了,我能问你现在在哪吗?”多里安一上来就发问,略过开场白,自然得像是他们的对话就没中断过。

“南边,海岸附近一个叫圣波洛伊斯的小城,你大概没听说过。”

多里安笑了:“猜错了。我拍戏在那附近待过一天。”

“我不该怀疑演员的见闻广博程度。”阿利雅转身靠在桌子边沿。

“你的朋友们也在?”

“不,我一个人。”

多里安惊讶地停顿了须臾,才冒出一个声调颇为丰富的“噢。”

很难解读他这算是什么情绪。阿利雅努力分辨电话另一头的环境噪音:“你现在又在哪?听起来有点热闹。”

“机场。”

阿利雅怔了怔:“噢,你从伦敦回来了。”

多里安没立刻说话,从他的呼吸声判断,他似乎在走动。而后他又按住话筒,和身边人交谈了片刻,具体内容无法分辨。

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认真极了,甚至称得上严肃:

“年底我有两个进度不同的项目同时推进,再加上《玛蒂尔达》的宣传。所以从现在开始,到月底首映,这三周会是我今年——不,至少明年3月之前,我最后也是唯一的长假期。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些。”

阿利雅下意识抓紧了桌子边沿。

“如果乘民航班机,到卡维拉的下个航班是一个小时后,从卡维拉到圣波洛伊斯的车程是,我看看,一小时四十分钟。就算加上处理狗仔队的时间,也完全来得及。所以,我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心跳声分外响亮的两拍停顿。

“你希望我过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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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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