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愿姐姐,你在每日都在璧上刻什么呢?”
三七歪着脑袋凑近细瞧,璧上已经被刻下满面的‘正’字,字体是京中小姐崇尚的簪花小楷,清流细娟。她思索了一阵才想起来,每日都会见到时愿在墙上刻上一笔,这密密麻麻的正字是代表了时愿来皇陵的日子,细细想来已有一年。
这一年间皇陵翻天覆地。
三七正感慨着时间飞逝啊,姜时愿拿着玉簪狠狠划过墙壁,‘正’字拦腰而断,玉簪也不堪负荷在她掌心中粉碎崩裂,鲜血随着簪尾滴答落地。
三七见姜时愿额间抵墙,墨发微垂,脱口问出: “姐姐,你怎么了?”
“三七,距离大理寺押解崔梅进京已有一月,要是圣人有什么恩赐的旨意早该下来才是,为什么时至今日,我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姜时愿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任何一个环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她猜错了圣人会赏罚分明,还是李奇邃根本没有向圣人言明自己的功劳,还是谢循从中作梗,不让她回京。
为什么苍天偏不顺她姜时愿的意呢!
“姐姐....”三七不知该怎么安慰时愿,默默替她包扎沙口,柔声道:“姐姐一定会等到的。”
咚——
突兀的一声踹门声,柳儿犹如疯兔般地飞奔而来,火急火燎,大喊着三七和时愿的名字。
这没眼力见的,也不看眼下是什么气氛!
三七气得凶狠狠地剜了一眼柳儿,而后却惊喜地看见柳儿身后跟随着的一道道藏青袍子,为首之人右手臂弯夹着浮尘,高举敕令。
这这这...不是宫里的内侍吗!
她激动得说不出话了,连忙拍着时愿:“姐姐你看,谁来了。”
姜时愿恍然抬眼,内侍已经卷开敕令,长身玉立在她的面前,宛若一睹皇墙。
与她那日听见流放的流程一般,内侍命她与三七跪下,冷声开口:“恭喜二位守陵人,圣人感念汝等揭露崔梅罪行有功,特赦免其罪,望汝等归家洗心革面,不可再犯。”
这惊喜来得过于突然,三七有些失态了:“归家的意思是,可以出皇陵是吗!”
内侍点头,“只不过,圣人虽赦其刑,还赦其罪,但汝等户籍不改,仍是贱籍。”
显然三七没有将内侍的最后一言放在眼里,兴奋地扑在姜时愿怀里,道:“姐姐,你听到了吗?我们可以出皇陵了,不用陪葬了!!姜时愿仍有些不敢置信,须臾之后,扭了一圈自己的手腕,直到红肿疼痛,这才终于微微一笑。
内侍片刻都不想留在此处,催促道:“二位守陵人,咳咳,二位姑娘,可有物件要收拾,要是没有就随咋家动身吧,天色若晚了,这出皇陵的路可不好走啊。”
自从被谢循扣下三筐草药,这皇陵里已经没有姜时愿在意的东西,便转头问道三七,三七也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要是有什么好东西,不就和崔梅一样了,要被抓起来的!”
内侍拱手让道:“那便随我启程吧。”
数量车舆停下山脚,数十位宫中内侍来访皇陵的消息马上传遍了所有人。
所有守陵人鱼贯而出,涌在山头上,看着两位女子在内侍群涌下远去的身影。在场之人神色各异,双眸中一瞬露出羡慕,久而久之,羡慕又变为了嫉妒,而后又抬眼扫了一圈四周环绕的青山,咬紧朱唇。
也就唯有柳儿和竺儿这两位没心没肺的,手舞足蹈地朝着山脚挥手:“时愿姐,以后常来玩啊!我们一定给你好酒好菜!”,又朝着面色阴沉的众人吹嘘着:“瞧我姐多厉害,是古往今来第一位走出皇陵的人!还是受圣人大赦,风风光光走出去的!”
其中一人回嘴道:“你在兴奋个什么劲儿,好像搞得你也跟着一起出皇陵了呢。”
有一人自哀自怨道:“罢了,你我等人就认命吧,在哪不是活啊,没准她们刚下山就被猛虎咬死了,还是呆在皇陵安全。”
“言之有理,早些散了吧,看她们作甚。”
来时走的是天路,去时也是,只不过来时是登山之景,仰慕高山,而现在却要去往云层之下。
走在天路之上,三七百感交集,有惊也有惧,抓紧了身边的姜时愿,额间轻轻蹭着她的臂膀,轻喃道:“不知为什么,从前日日呆在这里,哭着要出去,如今真被放出去了,我却害怕起来了....姐姐,我怕这外面的世道比皇陵还要可怖...”
“不怕。”
姜时愿牵着三七微凉的掌心,先行迈下一阶梯,道:“我们已比许多女子还要幸运,守陵人一生不得出皇陵,这种绝望远比恐惧更加无助。三七,宁愿生惧、生怖,也不要安于接受现状,一旦安然接受自己的不幸,便是沦为行尸走肉的第一步。”
是啊,时愿说得对。
皇陵是个囚牢,是捆住她自由的地方,她怎么将它视作为安全?只不过是她一生窘迫的栖息之地罢了,怎么成为她一生的终点,她决不能于此。
三七擦掉泪痕,干脆利落回道:“姐姐,你说得对。我要光新亮丽地活着,我想开一间珍宝阁了,阁中摆满我做的木工,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的厉害!”一说起梦想,三七就活跃起来,如个麻雀绕在姜时愿的周围。
终于迈出皇陵的那一刹,好像所有拴住姜时愿的链锁全部在此刻断裂,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笃笃心跳,感受到她翻涌的恨意指向汴京。
她等这一刻已经太久。
三七顺时愿的目光,也眺望北方:“姐姐,是想往北走吗,那可是去汴京城的方向?你还想回京?”
“对。”姜时愿斩钉截铁答道。
三七问道:“为什么?”
“三七,汴京有我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姜时愿似乎是暗下了某种决心,深深屏气:“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有姓氏,姓为姜。”
三七的眼眶倏然瞪大..
姜家,簪缨世家,四大世家之一,也是包藏祸心,企图暗杀燕王的姜家。
姜时愿的声音依然清冷:“我的兄长含冤而死,我的家族世代忠良现却被世人诋毁,我要为回京为他们洗冤。”
三七站在姜时愿的面前,目光坚定无比:“我信姐姐也信姜学士的人品,你救我出皇陵,我也要还恩,随你一起去汴京,查出真相,替姜家洗冤。”
——
城南太师府,今夜也是灯火通明。
夜雨阑珊,细雨之中,慢慢显现出一位在雨中疾行的男子,小厮看清院中来人,立马擎扇去接,“大公子,太师已经安寝了,不敢打扰啊。”,此话音刚落,手中的扇就被男子一掌推开。
小厮口中的大公子,眼前的貌美青男,就是名满汴京的才子——盛怀安。
平时斯文儒雅的公子,今夜忽然暴戾,他想也不用想,就已得出结论。能让盛公子反复无常的,唯有那位远在皇陵的守陵人。
盛怀安没有理会小厮,径直走入墨雨阁中。
阁中唯有两人,一人衣衫湿透,面相狼狈,一人卧在罗汉榻上,背对着来人,深深叹气。
““夜闯为父阁中,我教你的规矩,看来是忘得一干二净。为何一到姜时愿的事情上,你就这般沉不住气。”盛老声音放低了,是年长者的训诫,不动怒亦有威慑之意。
“父亲为什么要瞒我?圣人旨意早于十日前就已经下来了,阿愿已被赦免其罪,可以回京了,我要去接她。”盛怀安拂去身上水珠,往里走去,就被呵斥“站住”停在百雀屏风前。
盛老从榻上起身,眼神幽暗,拿起银制孔雀烛台就向盛怀安砸去。许是力道太猛,又猛然地磕了几声,盛怀安忙问道父亲无事吧,上前欲扶,却被盛老推开。
“逆子!”
“父亲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我从始至终只喜欢阿愿一人,我要娶她为妻。”
“你疯了,姜时愿即便是圣人免去其罪,但她可不再是什么天之骄女了,她的家世现在比一个平民还拿不出手,而她现在的户帖上还是贱民!贱民是何种身份,你不是不知道,就连盛府中最低等的小吏,也高她一等,这样卑贱的人,如能再进我盛家,如能成为你的正妻。”盛老颤着声。
盛怀安木着脸,打断道:“那又如何?无论阿愿是什么身份,我都愿意娶她!这本就是我们盛家欠她的!”
“闭嘴!盛家欠姜家的,为父早已替你还了。”
盛怀安转身欲走,盛老知晓他的性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盛老连鞋履都爱不及穿,赤足拦在他的面前,神色微动:“儿啊...阿愿是个好女子,但你现在要娶她,反倒害了她,别忘了你已经与独孤太尉之女定了姻亲。”
此事说来话长,姜家未出事之前,姜家嫡女和盛府长子的姻亲乃属于盛家烧了高香,高攀了姜家。毕竟姜家基业百年,累出高官,毫无疑问乃四大世家之一,盛家也靠着盛老之名一朝得势罢了,若真论起来,朝中毫无根基。
而如今局势大变,姜家势倒,一朝没落。因为盛家也备受牵连,名望已大不如前,不少朝中高官更是看着盛家的笑话,避而远之。墙倒众人推,就连盛老的太傅之位都差点不保,还好有八大家之一的独孤家力挺。
盛老颇感诧异,盛家和独孤家从前毫无往来,为何忽然雪中送炭。后来,盛老看见前来请安的长子怀安才想起来,曾听闻独孤家的小姐好似在上元灯节对盛怀安一见钟情,可惜此时盛怀安早于姜时愿两情相悦,独孤小姐为此还伤心欲绝、大病一场,遂再无后话。
回忆乍现,盛老笑着转动上大指上的清玉扳指,明白了独孤太尉的用意,这分明不是帮自己或盛家,而是为了解爱女的相思之苦。也罢,八大家虽不如四大世家,但眼下盛家也别无他选。
于是,盛家长子与独孤家之女的婚事就此定下。
盛老苦苦哀劝到:“儿啊,你要好生思量清楚,若要退婚改娶贱民,岂不是在打独孤家的脸面?独孤太尉视女如命,你敢让他嫡女蒙羞,他就敢活剥了姜氏,更敢为爱女出头,弹劾我们盛家,让我们盛家沦为下一个‘姜家’。”
“儿啊,你难道忍心看我们盛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吗.....”
盛怀安缄默不语,泪水早已淌下....
盛家规矩繁多,小厮一得空就会偷摸地打瞌睡,美梦正香时,被突兀的推门打破,瞬间醒了。
勉强掀起睡意浓重的眼帘,就看见一道人似人、鬼非鬼的男子立在他的眼前,骇得他大喊起来。
那惨白的手骨捂住小厮的唇,教他的惊呼全部吞回肚中。
“是我。”
“盛大公子?”
小厮双眸圆瞪,刚刚进去的盛大公子还是芝兰玉树、意气风发的,怎么眼下就是好似被恶鬼吸去三魂六魄般,毫无精神骨。他吞了吞口水,问道:“事情怎么样了?老爷同意大公子和姜娘子的婚事?”
盛怀安淡道:“你帮我向阿愿捎点东西,并带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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