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恨难平

虞相宜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

窈窕身形,端庄脸庞,和梦里的别无二致。

虞相宜咬着唇,佯装害怕:“三姐姐吓煞我了,殷国公是何等人物,我一闺阁女子如何见得?想必葛夫人那院的婢子藏不住事,叫殷国公知晓了,便管了我这桩事。”

不咸不淡的回答,虞相颜略感失望。

她绞着帕子:“原来是这样。”随即又问:“那你与小伯爷的亲事呢?到哪一步了?”

又是殷国公又是小伯爷,虞相宜不喜被盘三问四,眼神闪了闪,浮出隐隐的泪光:“他说他拿不出那么多聘礼,亲事怕是告吹了。”

虞相颜顿时急了,没银子娶四妹,可不也就没银子娶自己进门子了吗,该如何办?

但转念一想,伯爷大抵是为了摆脱四妹才那么说的,她松了口气,宽慰道:“我回头得空了,再在你俩当中劝劝,伯爷也就气一阵,等再隔一阵,他气消了,自会来咱家下聘。”

虞相宜垂头拈帕拭泪,心道哪位活佛借她身显灵了,居然还能宽解自己。

“那便多仰仗姐姐了。”她抬起泪眼,俏皮地笑笑。

虞相颜一愣,望着她,有些不是滋味。

身为庶女,虞相颜欲高嫁绝非一日两日,哪怕跟着嫡妹嫁进伯爵府当偏房,都是个稳赚不亏的买卖。

但虞相宜要是做不了伯爵府的正室夫人,她便无法当上伯府贵妾,稍有不测,便只能嫁给某个小官。

若是耕读人家,那她还能做个正室,无非贫寒些;若是门第好些的,便只能为妾室,而且夫家说不定还没伯府门楣高。

她嫁不上好的,就总忍不住在虞相宜身上使坏撒撒气。

方才她起了搭上殷国公的心思,想借题发挥,好让父亲和太太盘诘训斥四妹不守规矩,但父亲明摆着厌恶殷国公,她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罢了,就如姨娘说的,能嫁去伯爵府做小,就稳赚不赔。

“伯爷毕竟是父亲看中的,前途又好,妹妹倾国倾城貌,不怕嫁不了。”虞相颜一脸春风和煦,后牙却咬得格格作响。

——妹妹嫁的好,她嫉妒。嫁的不好,便扶带不了自己,实在可恨!

两姐妹互相道别,虞相宜微有怜意地瞥了眼虞相颜的背影。

前事已矣,后面的才是重要的。她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被他们蒙在鼓里了。休要骗她。

.

晚间府医诊脉,结束之后,宝青打了盆水进来,边回头边道:“新府医便是殷国公安排来的,今儿个咋是他?”

虞相宜靠在椅上闭着眼,听了她说的,立即睁开了眼:“难怪我觉得他声音陌生。”

而且他还细问了些起居上的杂冗,她只答了个笼统,没和盘托出。

但这些不要紧的东西,他多半不会跟殷兰辞汇报。

既然不要紧,她便不甚在乎,随手拿过一把寒青新摘的月季,置于鼻下轻嗅。

“寒青老跟嬷嬷出府,白天还与我说,说在柳阴街瞧见殷小伯爷了。”宝青摇头,“她八成脑袋糊涂了,好在只与我讲了,您可得训训她。”

虞相宜不作声,花瓣碰在嘴唇上,软软的,有些痒。

柳阴街乃男人赏花玩柳之地,殷礼安出没于此处,她并不诧异。

因为前世也有类似情况。

当时有个奴儿名唤拂水,与他好了两年,用三千两银子赎了身,被他带进伯府,如虞相颜那般给她奉茶。

赎身银子,一大半出自虞相宜的嫁妆,因为殷礼安求至她跟前,借她银子,还写了欠条。

说是求,却不尽是求,而是以死威逼。虽有欠条,但她过了一年想追究,发觉摁了手印的欠条早就被他撕碎了。

一千五百多嫁妆银子,就这么白送给他纳妾,放眼天下,也找不出这种丑闻。

殷礼安以死相逼的那天,还出手打了虞相宜,闹将得满屋零落,她没法子,再多的苦,亦只得咬碎银牙往肚里咽。

自此她兜揽家事更为费心,整日盘账努伤眼睛,年纪尚轻便视物不清,腰腿不好。

后来,拂水与虞相颜争斗,孕中被虞相颜使绊子,孩儿还没生出来就不行了。

她记不清详情,惟记得自己蒙冤入狱前,奴儿拂水便香消玉殒。

前世凄惶收场,而这一生她不会嫁给他,大可随他们去闹。

别说区区一个奴儿拂水,哪怕再来几十个甜水酸水坏水,也跟她没关系。

宝青看虞相宜笑了,心头不解,哪有意中人出去乱混还能笑出来的?

又听她道:“偌大个院子,除却你和寒青,都没个动秤儿的。你俩明天取了钥匙,去库房拿赏吧。”

宝青猛吃一惊,摇头推辞,但她已经塞了库房钥匙过来,宝青惶恐地接下,捧着钥匙:“多谢姑娘。”

虞相宜嗯了声,牙关却紧咬着,眼神不落宝青身上。

那枝幽红淡香的月季,在她手中逐渐碾卷了边,深红近黑的颜色,溢满了一手花汁。

.

天气乍寒乍暖,仍是晚秋。

昌乐侯府赶在这时节办了场赏菊宴,宴请了京中有头脸的命妇和贵女,虞家亦在内。

女席的那些小姐,俱是与前世差别不大的面庞,虞相宜瞧着她们,难免心绪飘转,想起自己上一世的惨相。

诬死的时候,没人为她伸张。关押期间,玩的不错的闺密知交,也无一人看望过她。

可见这些友谊多半是虚的,对经历过一世的她而言,虚浮的情谊没有维护的必要。

她不想维护,也不敢维护。

死的那年她二十有四,鬓发苍白,在牢狱中无人问津。这辈子即使被众星捧月,她也不敢再付真心。

尽完礼节,席上与人吟诗作对一番——推辞不掉,因为侯夫人也来参与。

虞相宜前世并非喜好书画之人,但后宅日子苦长,读书起于一时之偶兴,读得多了,便成习惯,积累的知识比这岁数的女子而言,便稍稍丰富些。

是以她对答如流,引得侯夫人侧目,后来她有意收敛,就借故更衣,独身躲去了处僻静园子,暂避风头。

她扔崩一走,旁人却好半晌反应过来,问起虞相颜:“三小姐何时喜好读书了?以前看她还很欢实呢,现今改性了?”

虞相颜有意奉承其余贵女,假惺惺地笑道:“不晓得,四妹妹在家时还是好端端的,大概长大了,便变得沉稳些了。姐姐们就放她去罢,瞧瞧这处的金菊开得正繁盛呢。”

她一面奉迎,一面腹诽虞相宜近些日子的变化。

几天不见,虞相宜变得越发沉默寡言,甚而喘证加剧,估摸着殷礼安伤到心了,是以一时伤心沉闷。她老怕这妹妹一个不好便病死了。

可偏偏是这种恹恹的不胜之态,最为雅媚吸睛,纱罗长裙柔柔地贴在虞相宜身上,时不时拈帕而笑,就连咳嗽也不讨人厌,举止得体,端的是莺惭燕妒的标韵。

莫说男人了,就连未出阁的女子瞧了,亦无不对她生起几分怜惜,向她嘘寒问暖好不热闹。

即使虞相颜清楚这些人没几个真心,但仍嫉妒于嫡妹的人缘。

虞相宜有什么,她就想争什么。

除了身份,她尤为痛恨有人越过她去,所以,虞相宜最好别抢了她的风头。

.

偏园人迹希逢,一径通幽,池塘倒影着枫红的叶。

但侯府到底没有虞家豪富殷实,总差了些味道,虞相宜打不起兴趣。

她对席间那些女子的印象颇深,前世六王争斗,京中官爵之家或死伤或流放,可谓遍及朝野,她便是顺远伯府的挡箭牌。

而这些权爵人家,大多尽在今日同聚的这些人里。

秋风乍起,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叹了声长气,以池水为镜,俯身稍作整理。

虞相宜理顺发髻,忽的想起此处偏园似乎接壤其他院子,不便久留,为了避嫌,她起身就走。

但背后的小亭不知何时站着一人,她待看清后便怔住了,立马拘谨地问好:“见过公爷。”

殷兰辞身着圆领常服,革带束腰,虬劲扎实的臂膀将公服撑得挺括,自带一股子凛然正气。

他扫她一眼,微微颔首:“免礼。”

行完礼,虞相宜心想这回赏菊宴没开男席,他兴许来找老侯爷的。

在别人宅子里相遇,难免巧合,她在等他开口,让自己早早回去。他却不放过,问道:“不与大家一道,在这儿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编排着措辞。

肯定没法说侯府瞧着简单,比不得自家气派,心思百转,拉出一条尚且过关的理由:“闻了那头的花香,有些喘鸣,所以自个儿出来透透气,现在已好多了。”虞相宜垂头,“上回,还得多谢公爷。”

当时在玉露堂,他的一番告诫让她多留了心眼,不再被人蒙骗,她自是十分感激,越发敬重这位长辈。

别人见都没见过几次的殷国公,短短半月竟让她碰到两次。

不管是天意还是别的什么,都是她的贵人缘分,虞相宜珍之惜之。

殷兰辞并未深究她的理由,说道:“不必言谢,只是殷家实在出不得这种败类,你若不好开口,我可与你父亲说道说道。”

“求公爷且按下此事。”她染了两分忧色,柳眉微蹙,迎着他不解的目光,说道,“爹爹还不知我与伯爷的嫌隙,我想寻时机与伯爷说开了,再同他一起告知父亲。”

虞相宜说此话时,心里是没底儿的,生怕他瞧出端倪。

果不其然,他唇角牵出一丝不可察的弧度,但再看去,仍是不苟言笑的。

殷兰辞道:“缓兵之计?”

她顿了顿,没料到他会这么讲,随即赧颜苦笑,点头应是:“公爷明察,可现下唯一的万全之策,唯独如此了。”

她并非殷礼安心之所属,与他在一起不会好过。

而且虞洵不断施压,除了聘礼,还狮子大开口要了天价聘金,誓要她嫁进权爵人家,以帮衬娘家,丝毫不管她闺中清誉,哪怕她上头还有个待嫁的三姐。

虞相宜缓了口气,身形清减单薄,态度暗含坚定:“此事我会妥当解决,不给您平添麻烦。”

她敛衽福了一礼:“透气透得久了,恐他人生疑,若无旁的要紧事,我便先过去了。”

他不多言,神色未改地点了点头。

即使是长辈与晚辈,也该守着男女大防,独处得久了,不免落人口实。

殷兰辞一动不动地目送她消失在宝瓶门,还在回味着她方才的话。

往日那个痴憨憨的,只知围着殷礼安打转的多情傻子,竟也学着聪慧些了。

可惜生在虞家,摊上那对贪慕荣华、枉顾儿女性命的爹娘,心思再通透,也被吃得死死的。

苔径两旁的花丛仿佛还沾着她的胭脂膏子味道,淡得像水,融在风里,无影亦无踪。

殷兰辞捻了片与她衣袖擦过的叶片,于指尖缠绕把玩片刻,外人看来,倒有种清雅淡泊的风华。

他眸光黯了黯,低声自语:“好一个愚钝丫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捡垃圾(火葬场)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一纸婚契

冷酷上司是赛博Daddy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玉雪生光
连载中酒酿仙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