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

棕绸缀红缎的车轿往虞府驶去,她与殷兰辞一路无言。

虞相宜如坐针毡,微弓着腰,将自己男装的身姿藏在桌下,踌躇着要不要开这个口。

该如何说?您侄子,顺远伯爷,未娶亲便在外头狎妓贪花?

真是滑稽。

就算她不要脸,殷家还是注重三分脸皮的,真要这么说,可别是害怕自己树敌太少,还不够招人恨的。

她思忖片刻,说道:“公爷知道这些。”语气似疑问,又似肯定。

殷兰辞没立时回应,翻了页书,道:“何以见得?”

虞相宜轻轻哂笑,几根发丝斜斜挂在她眉眼间,显得凌乱。殷红充血的唇瓣,极致苍白的面容总能让人联想鬼魅。

但她没有鬼一般的沉重怨气,反而轻盈、剔透,灵魂都坦坦荡荡。

殷兰辞看出她不对劲,放下书道:“你病势加重了,他肯定给你委屈了吧。”

虞相宜诧异,瞬间失语,面对外人的看穿,竟有种夺眶欲泪的冲动。

但她压住了,眼里的水光只浮现一瞬,故作轻松:“公爷火眼金睛,我想瞒也瞒不了。”她摸出袖中的木符,双手呈上,转交给他,“此物须得给您,是我从殷楚……小伯爷那儿找到的。”

殷兰辞没理会她直呼其名之过错,接来一看,符上刻着浮夸的简画和文字,可说不堪入目。

他似乎拿着都嫌脏手,两指捏着放进储物袋中,道:“你们二人今后如何办?”

口头婚约也算婚约,如今出了这样的岔子,是万万没法成的。

虞相宜匀平了气息,微微仰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能行一步看一步了。”

说罢,她还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宛若悲伤。殷兰辞缄默,分辨不出她这若有若无的泪是真是假。

她正襟端坐,不曾懈怠过一分,虽是对自己有恩的长辈,但与他来往多了到底于理不合,所以共处时得恪守女子德容。

马车的摇晃带起一片车侧的帘子,依稀可见恢弘精巧的虞家府邸。虞相宜说道:“我自己走回去吧。”

她似乎不想让殷兰辞送她到府邸侧门处,甚至有些局促之意,生怕人家不答应她似的。

殷兰辞看了她一眼,马车如期停下,虞相宜松了口气,心头乱麻成团。

这就是她千算万算的复仇吗?

总觉得没预想中的效果。

不管如何说,她的目的已达成一半,剩下的,亦只能行一步看一步了。

“下回再如此,我未必担待得住。”殷兰辞说道,“还请四小姐自重。”

她耳廓一热,干巴巴的:“公爷,谢谢您。”

俊俏清朗的男装,穿在妙龄女子身上,乃是另一种别样的风仪,难压她眉眼间喷火蒸霞的美。

可对于推崇繁文缛节的殷国公而言,实在有些离经叛道了。

他知道她瞒着父母出门,他愿意充作没看见,也乐得陪她做戏。

只是因为她是虞相宜。

“回去罢。”

他说道。

沉郁的夜雾,虞相宜从殷国公的马车下来,悄悄回了家。

卸下一身劳乏,她用热帕敷着脸,寒青在边上问今天的情况:“可与伯爷摊牌了的?”

宝青道是,观察虞相宜面色,把遇到殷兰辞的事儿也一五一十地交代给她听,说道:“今晨在红灯胡同那儿就碰到殷国公了!不过他好像不是为了胡同里那些物事去的,还把咱姑娘拉上车小叙了会子。方才回来时,也是他送我们回的,瞧着不生气,不过没明说要帮姑娘做主就是了……”

虞相宜咳了咳:“够了,你们口风都紧些,别往外传。”

她换回女子装扮,刚拆下的长发还未梳起,遥遥的听到一阵动静,珠翠相撞叮叮当当,自院门那儿渐渐靠近。宝青也顿住,来不及给她挽新髻,说道:“我去看看。”

“不用看了,是三姑娘。”寒青含糊低语。她自然晓得虞相颜是个麻烦,脚步又快又急,站定房门前,俨然挡关的石像。

寒青:“这么晚了,三姑娘为何事而来?”

虞相宜把帘子撇开一个角朝外望,能见虞相颜和一双侍女。

“傍晚母亲派人叫妹妹用饭,下人却说妹妹喘疾复发,出不了屋了,我担心得紧,一连来了好几次都被挡了回去,这会儿却能进了,真是奇也怪哉。妹妹,你可得好好约束房里的下人了,改口改得跟唱曲似的快,如何能行?”

虞相颜摸着袖口的镶毛,对寒青道:“我来看看我亲妹子,到底让进还是不让进?”

寒青绷着面皮,话音未出,珠帘内忽然飘出一声叹息,再是有什么东西被放下的声音。

“姐姐进来吧。”虞相宜披散着头发,慢慢走出,脚步沉重地落在地上,平白的令人心惊。

虞相颜一扬头,提裙而入,肩膀不轻不重地擦过寒青。

她径直寻了个圆墩坐着,打量四处:“用了什么药?”

“桂枝,榆钱,还有薄荷,啊……还有些西青果。”虞相宜随口扯了几个,实际上她压根儿就没打开纸包看过。

虞相颜不懂这些,瞧她答得上来便不再追问。

有意刁难,也得找个借口。且虞相宜确是病弱的模样,虞相颜盘桓一番,“葛夫人过两日要来,你晓得否?”

虞相宜先是一愣,神情没收住。

“别笑了,赶紧想想如何讨她欢心,早些嫁进门才是真。”虞相颜道,“要恪守闺范,莫惹得殷家厌弃。”

虞相宜摸着自己的脸,她笑了么?

口上称是,思绪却飘忽出八里地了。

想到自己今儿干的好事,虽以失败告终,但回想起来就有一阵酥麻似的快意,恨不得现在就去问殷国公——把柄就在这,你到底治不治你侄子?

“阿姐说得对,做女子的就得识得眉眼高低,时刻把持着妇德妇容,不误了规矩。”

好一个恪守闺范,竟守到红灯胡同去了,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头一遭。

虞相颜点头:“你有数便好,全家上下,如今只把你的婚事当头等大事,不能有差错。”

虞相宜何尝不懂各人的算计。谋钱的谋钱,谋名分的谋名分,只有前世的她把这一切当作明公正道的上佳婚事,最后满盘皆输。

“那是自然。”虞相宜松快地应了声,眼睛眯出些甜甜的笑意,“姐姐的婚事呢?父亲母亲那儿可有什么消息了?”

虞相颜抬袖掩唇,流露出些娇羞之态,婉转风流,“妹妹问我也是白问,我听了些风闻,但终归不是家里明确点头,就没放在心上。不过,我想,大抵还是比不过你的。”

虞相宜知道内情,突然有些后悔主动问起这一茬了,没的恶心自己。

现在不比前生被蒙在鼓里,她也明白在自己嫁进伯府前,虞相颜暂且不会作妖。

虞相宜倒是有闲心宽慰宽慰她:“母亲定会精心筹谋的,大可放心,姐姐也一定能觅得良婿。”

“一定”两字重音,虞相颜瞧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期待婚嫁,又病恹恹地撑着头,便没多言了。

她心里可惜这个妹妹,正室所出又如何?

若不受宠,就跟弃子一样,死到临头都不自知。

她认定虞相宜不出十年必死无疑,那点拈酸吃醋的馊味顿时消弭,看她便如看死人一般,带些漫不经心的惋惜。

“好生养着吧,寒气一旦侵体,就不好弄了。言行举止也得留意,该做该说的,自己把持着。”

虞相颜拿出长姐的姿态,提点了番,分外体恤手足的样子,虞相宜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

她无不应承,当虞相颜回去了,她当即瘫坐在椅内,力气虚浮:“葛夫人何时说要来的?”

不太记得前世这遭了,但只要想想,便知这必然不是什么愉快事。

“您忘啦?上旬就说好要来商议的。”宝青找了件披毯盖在她身上,“我觉得,您和伯爷的事儿多半定下来了。”

虞相宜没搭理,漱口净面毕了,才缓缓扶着她的手,坐到床上。

绝对不嫁,她明天说啥也不同意。

就算到穷途末路时,至少有殷国公在。她想。殷国公肯定会救她一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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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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