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犹如一道惊雷，炸开了波澜不惊的水面。众人闻言，下意识后退，甚至有的人用仇恨而又害怕的目光看向苏弱水。
“不……不是……”苏弱水只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身体微微颤抖着，高声否认：“我没有！！我们怎么可能……”她全身紧绷，说不出话来。逐丹浑浑噩噩，跟着解释道：“不是阿水！不是……我们……”她忽然有些不确定，根本不敢去想，不敢再去回想那日所发生的一切。
“就是你！就是你们！”冰藤歇斯底里地喊道：“如果不是你们！阿婆和大家都不会死！！是你们害了我们所有人啊！你们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逐丹忽然跪地，大哭了起来，苏弱水想扶起她，却被逐丹一把推开了，逐丹一边哭一边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大家！”她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指着苏弱水说道：“不是我！是她和青奇，是他们……我怎么说他们都不听……对不起呜呜……”
苏弱水双眼圆瞪，那一刹她如同置身于冰窖，全身寒意不止，耳边徘徊着逐丹的哭声。她下意识朝逐丹走近了一步，她应该是想要问些什么？问一句为什么？悲愤交加的族人一个个涌来，质问着苏弱水：“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相信人？你为什么要带他上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叛徒！恶毒！不要脸！你就不配活着！你害死了那么多族人，还有脸活在这世间吗？你不配做雪莲一族，你不配！！”苏弱水被推倒在地，逐丹还在撕心裂肺地哭着，四周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她一句话也没有，就这样任由他们打骂，唾弃，到最后头破血流，她亦心如死灰。
最后，他们将苏弱水捆起来，要丢下悬崖，由她自生自灭。雪莲一族，若犯大错便会处极刑，从高高的天山之巅丢下，生死由命，逐出族中。
“不要！你们不要这样！她不是故意的，你们就放了阿水吧！不要！”逐丹哭得更厉害了。她跪地哀求，声嘶力竭，可无一人理睬于她，他们都被愤怒与悲痛吞噬了，一心只想发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对与错。
从山崖坠落的那一刻，苏弱水莫名觉得解脱，天边的云好大一片，风刮得猛烈。也许，就这样死了也不错，这样她就能再见到阿婆了。
…
…
然而命运没有如她所愿。
或者上天就是如此残酷戏弄，她被人给救了，一对人间的老夫妻。当苏弱水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打着补丁的棉被，这是一个狭小拥挤的房屋，空气里透着淡淡的霉味，角落挂有蛛网，十分潮湿，苏弱水还在发呆，眼前忽然挤进一张陌生的脸庞。
“娃娃，你醒了？好点了没？”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惊喜叫道，却把苏弱水吓了一跳：“老头子，娃娃醒了，快端汤过来！饿坏了吧？”
苏弱水浑身疼痛，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痛得根本起不来身，只能惊恐地缩到墙角，她瞪着眼前的妇人，脑中有无数念头涌过：人！又是人！他们想要做什么？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一定是想要杀了我！或者是得到什么？苏弱水疯疯癫癫地轻喃着，犹似疯魔。老妇人端过汤来，苏弱水尖叫着打翻了她手中的热汤：“走开——”
“怎么了？”又一个人从外头走了进来，是位年纪更大的老头子，头发白了一半。苏弱水反应更大了，那一瞬间她动了杀人的心思。
就算雪莲族弱小，无能，但他们毕竟是妖。人最是脆弱易碎，她只需悄悄施法，就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们。
“没事没事！娃娃吓着了，想是还没有缓过来！我们先出去！娃娃不要害怕啊！我们不是坏人！”
老妇人拉着老头子，连连后退，一直安抚着苏弱水。苏弱水伤重，晕睡了过去，睡了好几日，苏弱水终于是平静了下来，这里的日子也是平静的，这是她离开天山后第一次接触人，她看得出这对老夫妻并无恶意，可她还是日日夜夜惊恐着，害怕。
她想要离开，可她身上的伤实在太重，足足躺了一个月才逐渐好转。那一个月里，老妇人常常坐在她身边闲聊几句，她说这个家里只剩下她和老伴，他们的儿子上了战场，一去十三年，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半点消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女儿嫁了没几年就病死了，实在是福薄……现在的世道实在是太乱，村子里已经没有几口人了，他们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她还年轻，要养好身体，好好活着。
那个时候，苏弱水对老妇人的话听不进多少，即使他们对她并无恶意，她也无法再相信人了。
伤好之后，苏弱水没有犹豫。
当晚，趁他们睡着后，苏弱水一声不吭声离开了，她不会在这个地方久留下去，更不会告别。
她在山林里转了好几天，一个人漫无目的，兜兜转转最后却鬼使神差的回到了小木屋附近，或许，她还是应该说一声的。她要走了。
苏弱水想着，小心翼翼走近，只是没走几步就闻到了血腥味。院子里躺着老妇人和老头子的尸体，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身体都僵了，血流成河，死不瞑目，几个彪形大汉正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煮起了吃食，苏弱水在门口看了好久，脑中忽然想起那日老妇人在她耳边说的：“山里最近也不太平，有好多山匪进进出出，动静听着吓人啊……”
“呸！穷鬼！”一个土匪出来，踢了踢老头子的尸体，骂道：“连个铜板都没有！真是晦气啊！”
另一个土匪发现了柜子里藏着的半袋米，兴奋地大叫。他们都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苏弱水，直到她开口：“他们不是和你们一样吗？都是人。原来人与人之间也会相互杀戮，可他们做错了什么？你们要杀了他们？”
土匪们闻声，齐齐回头，看见一个白衣少女站在门口，额间有着奇异的花纹，神色怪异。她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与一丝茫然不解，刹那间，周围的温度骤降。
“哟，小娘子长得标致……”领头的土匪却没有发现异常，搓搓手，淫·笑着走近，“你是这家里的什么人？小娘子别害怕，哥哥不会伤害你的，哥哥们疼你哈哈哈哈！！”
那几个人哄笑着，笑得刺耳，可下一秒，他的笑声就变成了惨叫。苏弱水的手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就像许长生对青奇做的那样，她冷白的脸溅上滚烫的血，十分诡异妖治，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没什么感觉，其他土匪见了纷纷惊恐不已，都愣在了原地。
下一瞬间，空中忽然生出冰刺，将他们一个个都钉在了墙上。尖叫声穿破四周，听着显得苍凉无助极了，有人指着她喊：“妖怪！”“救命！”她却只想要一个答案：“告诉我，为什么？”
当最后一声惨叫消失，苏弱水跪坐在地，她看着地上老夫妇的尸体，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只是，忽然好难受啊！
积压已久的悲痛化成一道道低吟与哭泣，她突然很想天山，很想阿婆他们了，她想要回家……
后来，她将老夫妇埋葬在了屋后的空地，有一颗槐树相陪。人死了都要入土为安，不像妖，死后尸骨无存，连一丝魂魄都不存。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朦朦胧胧似烟雨，站在坟前，苏弱水抚摸着自己眉心的妖纹，半响过后，她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化去了自己额前的妖纹。
这苍茫世道，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人与妖又有什么不同？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天大地大，或许她应该自己去寻答案了。
那个时候，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好坏对错，在她的认知里只有人与妖，还有那些该死的天师。世间无绝对，这对老夫妇虽是人，却和阿婆一样对她好。
她想要的答案，根本没有。
他们说得对，她应该好好活着，不管再难，都要使劲活下去。死是最没用的！什么都做不了！她一定要亲自找到许长生，十年！二十年！她都一定要找到许长生！！不死不休！！然后，像刚刚那样——报仇！！
雨势渐大，苏弱水最后看了一眼他们，撑起伞，转身走向未知的远方。天色阴沉沉，犹似打翻了的墨，被雨水打落散开，她一个人走着，就这样一个人走了十年，背影依然孤独倔强，却再也不是从前那株懒洋洋一心只想晒太阳的小雪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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