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约既成,一切便无路可退。
苏弱水强行剥离灵丹,生生从阴曹地府里拉回花郎一条命,可在苏弱水眼中看来,他虽重新活了过来,却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无凡人之寿,无凡人寻常之乐。对于长禾来说,是美梦成真,一件幸事,可对于这个凡人来说呢?
她在无相镇多住了一个月,需用灵力稳住花郎的命数,在那一个月里,闲来无事,她听长禾讲了不少关于他们之间的故事。
二人相遇是在魁星楼,那是极为寻常的一天。花郎是魁星楼里的琴师,长禾是底下看客,本毫无关系。她说,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的琴音,隔着层层纱帘,身影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如不可救药般爱上了这个凡人。
之后,她每日都会来这魁星楼听他的琴声,一来就是半年,无一日迟到缺席。魁星楼,二人共处一室,窗外是波光粼粼,屋内琴音余韵,焚香插花,琴棋书画,风花雪月,那段时日,他们就如书上的知已,无话不谈,逐渐生出了好感,恋恋不忘,心意相通。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日,生了变故。花郎竟想利用她逃离魁星楼,他生来就是魁星楼的奴仆,是那的老鸨见他模样长得不错,这才给他请了师父习琴,认字,不用做那低人一等的小厮。可人的心一旦得到了不该得的东西,便会起欲,他想要自由。
花郎死在了逃亡的路上,等长禾赶到时,已经死了整整一日,他们之间连告别都不曾有。
“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怎么看都是利用多一点啊。”苏弱水听完,直言冷笑。
“也许吧。”长禾不傻,她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他们之间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世上有多少事,都敌不过一句心甘情愿。“只要我知道,他心里是喜欢我的就好了,做人做妖,不都是为了这一刻吗?我不后悔。”
“阿水,他是个渴望自由的人,一个宁愿死,也不愿被拘束,终其一生都被困在一个地方,所以他这样做,也怪不得他。”
“可他并不知道你妖的身份,你真以为你把他救活了,你们就能回到从前吗?长禾,你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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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之时,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天地灵气运转,万物生灵经过几万年的沉淀,繁衍生息,久而久之,这世上便有了妖。
妖,是这世间最奇特的存在,能化人形,千奇百怪,或模样恐怖,或灵力高强骇人,或荒蛮而会迷惑人心,术法奇特,对于人来说,妖是异类,是必须要远离或铲除的。
妖族灵力强大,人族微弱渺小,弱肉强食,其抵御妖族,后有天师。
这天底下第一位天师姓张,他出身道教,天资出众,后一人开创宗门,培育子弟,天师府由此创立。
经过几百年的轮转,天师府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派系,他们各司其职,也称四大道师,代代相传,久之,天下便划分出了人、妖、天师之别。
天师与妖,世代水火不容。
可这世间无论如何变化,天师与妖如何相争杀戮,人都是最平凡普通的存在,他们不被尘世间的**所纷扰,不问世事,简单到只顾得下眼前的一日三餐,春夏秋冬,人生苦短,他们只想过好自己的平静生活。
有时候,其实苏弱水很喜欢在人间的感觉,人间热闹,简单,偶尔碰上节日,大街上熙熙攘攘全都是人,众人齐乐一刹,快活无比,在那一瞬间,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人与妖,只争朝夕之乐。
是夜,长明灯飘远,密密麻麻的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还要亮,黑夜犹如白昼。今日是无相镇的欢喜节,这欢喜节又称男女节,镇上每到这一日了,各家各户的门口都会挂满灯笼,各种颜色应有尽有,烟花,字谜,面具,摊边的糖人,欢欢喜喜的少男少女。这是专属于人间的美好。
苏弱水坐在对岸河畔,平静地望着那热闹嬉戏的场面,看得久了,身旁忽的多了一道身影。岐如玉还是那身惹眼的红衣,腰间悬铃叮咣咣,吵得人心里烦,苏弱水一动不动,依旧是懒洋洋地望着对岸,淡道:“今日宜静,不宜见血光,我不想与你动手,所以麻烦你离我远点。”
那日岐如玉将她困住,却不料乌金会突然出现,将她带走。乌金虽妖气冲天,来势汹汹,但并没有与任何一个天师交手,她意不在此。
天师都是些难缠的东西,譬如岐如玉,难缠且不要脸。苏弱水看着岐如玉在她身旁坐下,二人隔着几丈远,少年笑吟吟双手抱胸,挑眉:“所以,你今日不杀我了?”
苏弱水:“只是今日不杀。”
苏弱水消失了许多天,再见,身上的伤已然大好了。他是循着那日在如意囊里的一点妖气寻来的,还以为她要做什么,远远看了许久,也不过是坐在这看人间烟火。这姑娘也是只奇怪的妖。
说起来,他们之间难得有这么和睦的时刻,不用打打杀杀。岐如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平静的眼眸,不禁好奇问道:“你喜欢这人间的节日?”
她看着面无表情,反应平平,若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怎会坐在这看这么久呢?苏弱水根本就不搭理他,他就一个人嚷嚷,没完没了:“看来,今天可真是一个好日子。苏姑娘,既有缘遇见了,又在这种时候,那今夜我就不当你是妖,你也别把我当天师看,就算这无相镇里普普通通的人,你我暂时和平相处,如何?我反正觉得挺好的!”
他说着,苏弱水恰好看了过来,并伸出了一只手过来,见状,岐如玉惊奇一跳,还以为她要动手,身子比脑子先行,下意识站起身,退后几步,指着苏弱水说道:“哎!干什么干什么!说好了今日不动手的!!”
苏弱水顿了顿,随即手摸向头上的发簪,戴正。她侧身瞥了他一眼,秀眉一挑,目露鄙夷:“你有病吧。”
骂完,起身就走。
岐如玉:“……”她是不是翻了个白眼来着。
“谁让你总爱打打杀杀的!”岐如玉在后头喊着,追了上去:“喂!我这人呢可是个热心肠!只是话多了点,嘴巴碎,但是,这不叫有病,这叫风趣。”
“你懂什么是风趣吗?就好比我这种人,幽默风雅……”苏弱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瞪,岐如玉顿时合上了嘴巴,微笑。那是种什么感觉呢?脑子嗡嗡的,像有一只麻雀,不,是苍蝇蚊虫,没完没了,赶也赶不走,一直在她身边吱吱叫,讨厌至极!!苏弱水凶巴巴地瞪着他:“岐如玉,这世上真没人觉得你烦吗?”
“有啊!很多呢!”说到这个,岐如玉眉眼生笑:“我师父,我的小师弟小师妹们,还有一个童年小伙伴,它也是妖,小时候就嫌我话多,被我说得每日焉焉的。但没办法,我从小就这样,他们都觉得我烦得不得了,可他们都离不开我。”
苏弱水简直要被气笑,谁知岐如玉却突然靠近,问她:“你呢?”
苏弱水皱眉:“什么?”
岐如玉大大咧咧道:“说说你自己啊!我除了知道你叫苏弱水,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反倒是我,被你摸得一清二楚,这公平吗?”
“你能不能用词注意点!”苏弱水被他气到不再从容,冷静,秀眉一挑也有了些许生气。她下意识觉得岐如玉是有目的,直接冷笑拆穿:“还有,你为什么要知道?将来好对付我?”
岐如玉没忍住也翻了个白眼,顿时反驳:“什么?你看你,这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谁要对付你了,我就是好奇好不好!真要对付你我也是光明正大!敢作敢为!还有,这世上除了打打杀杀,还有很多好玩的事,你这分明就是心胸狭隘!见识浅薄!”
“你!”苏弱水简直气炸,她真想一掌抽死岐如玉,抽他个十多掌,再将他的嘴死死缝起来,狠狠打一顿丢进茅坑里自生自灭!若这会不是在街上,人来人往,她真敢这么做!!
苏弱水低着头,胸膛起伏不定,过了好一会她才平静下来,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便离开了:“别再跟着我!!”
她气呼呼的走了,岐如玉看着她的身影融进人群,就在她快要消失时,他忽然歪头一笑:“我就不。”
少年吊儿郎当的跟了上去,步伐轻快,笑眯眯的,那嘴巴依旧没停,旁边那姑娘终是没忍住,转身就是一锤,锤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把一旁吃糖葫芦的小娃娃都看怕了,连忙缩进娘亲的怀抱喊道:“阿娘,那姐姐好凶啊!”
“不怕不怕啊……”
那一夜,那一条长街,岐如玉始终跟在苏弱水屁股后面嚷个不停,他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不会觉得累,也不会停歇。苏弱水看不透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许,这是天师用来教化妖物的新法子?又或许,这人纯属脑子有病?闲的没事干!
反正,岐如玉是个怪人。
天快要亮了,街上的人看着少了许多,怪人岐如玉忽然伸手指天,漫不经心道:“你看啊,很暗的时候,这天上会有星星,有人爱笑,就有人会哭,春夏秋冬,冷暖交替,这些都是值得去感受体会的东西。男女之间有情,家人之间有爱,朋友之间有义,其实人与妖一样,爱与恨都是自由而又无法掌控的东西,一捧花,一壶酒,一口热饭,一抹晨曦下的朝阳,一场淋漓大雨,有人弃之敝履,有人珍视如宝,这世间的一切都看你怎么想,怎么选了。”
苏弱水看向他,脸上几乎没什么反应与感觉:“我根本不在意这些。”
岐如玉眸光一闪,她不知苏弱水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仿佛对一切感情都很淡薄,“那你在意什么?”
苏弱水忽然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明媚隽秀,说出的话却冷漠无情:“我在意,你什么时候死在我手里。”
岐如玉:“……”
他是在和木头说话吗?还说了整整一夜?!一点作用都没有??
苏弱水看到他的反应,很满意地挑了挑眉,笑着走了。意识到被取笑,岐如玉追了上去,大喊:“喂!你!苏弱水!你等等我啊!!”
这一夜走走停停,街头到街尾,热闹到荒芜,待天亮之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的,短暂的相交,如梦如幻,并不能改变什么。
天就快亮了。
光束透过厚厚的云层,落向了这片大地,苏弱水缓缓走进人群,与岐如玉擦肩而过,这一次,岐如玉没有再跟上去,她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乌金的藏身之处,就在后山耀英石中,盘根而起,层层叠叠。”
一句话,一瞬间,他们又恢复了彼此对立的关系,妖与天师,这像是个无解的谜语。岐如玉突然出声,叫住了苏弱水:“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在利用你啊。”苏弱水转身,轻笑一声,瞬间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里,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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