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急雨从来没有预兆,临近日出时又下了一场,使风愈加冷得肃杀。乌凉大山外方圆五百里,繁真一路逃到结界尽头,思索再三后折返,躲入乌凉山脚,占了一条九百年蛇妖的山洞。
此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些仙尊追来,能周旋久些。
旧巢穴废墟里,几只红蝶藏于乱石堆中,替他看见几十里外的景象。整夜,并没有哪位仙君现身,只有几名白眉派制服的修士驻足片刻后离去。
繁真睁开眼,洞口雨帘稀疏,山景衬得朦胧。身边一人一虎叠在一起,躺在虎毛里的少女有了苏醒的迹象,时不时砸吧嘴巴。
“老妈……琥珀……”
乐无涯翻了个身,从琥珀身上滚下来。冷硬的地面迫使她醒来,迷茫地看到一面陌生嶙峋的洞顶。眼前红衣背影与晨光融为一体,慢慢清晰。
“繁真?”
她不确定地开口。自从进了两阳太仪结界,每天都过得像做梦。早上醒来,常常分不清昨天经历的是真实还是梦境。
“叫我主人。”红衣的话把她打回现实。
“……”乐无涯心碎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在他生气之前乖乖喊声“主人”。
“我们这是在哪儿?”
繁真回头随意扫了眼他的新仆人:“乌凉山。”
岂不是离小结界更近了?兴许有逃回仙盟的希望。这一次,她很好地藏起小心思,去查看琥珀身上的伤口。
它已经完成从凡兽到妖兽的过度,外形变得庞大且威风凛凛。将完整外貌信息输入系统进行资料查询,可得到“普通虎妖”的资料。
修为:炼气一层,但比她高。
稀有度:普通。
乐无涯轻揉琥珀的脑袋,察觉到它也即将苏醒,惊喜地小声呼唤。
一双幽绿兽瞳猛地睁开,恶狠狠瞪着她,充满敌意。
“吼——”它试图暴冲,被捆仙锁困住。也幸好她躲避及时,否则被生生撕下一块肉。
正如宋有青所言,琥珀沦为了一头没有理智的疯兽。
乐无涯找到人兽间微弱的感应,聚精会神能使它听话片刻,一旦松懈,立刻失效,它会再度不顾疼痛地挣扎。
“琥珀,是我……”
兽面狰狞,与雨夜毅然与她同行的伙伴相去甚远。她忽然想起【御妖功法习得】中几本基础功法,意识进入系统当中寻找。
《御妖师炼气法》、《念力吐纳》、《基础御妖契约术法》……乐无涯翻开第三本,翻找到“可使疯兽恢复清明”这句话,立马去看对使用者要求最低的那支御妖决。
“使用御妖决者,念力必须在妖兽之上,方可以弱驭强……要求:炼气期三层。宿主修为:无。”
她沉默地翻开第一本。
“修行者,先炼气,贯通灵骨。”
等等,她没有灵骨。这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把她雷得外焦里嫩。翻遍所有御妖决介绍,无一不要求使用者修为在炼气期三层以上。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功能根据穿越者体能量身打造,规则显示,它与您完全匹配。”
匹配个毛!这一刻,她无比想骂爹。
琥珀痛苦的嘶吼声把她拉回现实。繁真有些不耐烦,掌心放出一只红蝶飞进它身体。
“你要做什么?”她警惕地看向他。
可这一次繁真并无恶意。红蝶触碰到琥珀后,减弱了它身上的暴戾之气。繁真仔细关注着旧巢穴的动静,懒于计较她的不敬,只提醒道:
“管好你的小宠物,它若引来附近凶兽,我不会替你解决。”
琥珀安静下来,显出疲惫痛苦,眼底不时浮现一层黑雾,仅存的理智受到折磨。乐无涯不再犹豫,用掉一次强制契约机会。
微弱的金色阵芒在她们身下亮起,她又看见层层金甲四面环绕。这金甲上的文字比昨日繁真契约时更加繁复,耳边传来的声音有所不同,更加古老悠长。
这一次,她的名字在琥珀上方。
鲜血滴入,契约则成。仆随主死,仆死主生,便是如此霸道。偏偏这契约能令琥珀恢复正常。
金契打在老虎额头上,没入体内不见了踪影。驱散兽瞳深处若隐若现的黑色邪气。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老虎恢复了清明,发出温和低沉的呼噜声。
乐无涯大喜过望。
“还好有这法子去它一身邪气。”
繁真自是没有忽略身后的动静,瞳孔微缩,远方的红蝶叠起翅膀钻进更深的废墟缝隙,使他得以把精力抽回到蛇洞中。他起身过去,长长黑影笼罩住少女。
她正坐在地上,双臂搂住老虎脖子。见他过来,别扭地张了张嘴。
“你……能不能帮我解开这捆仙锁?”
“解不开。”他干脆道。
乐无涯双臂抱着,故作一脸惊讶地张大嘴巴:“堂堂无所不能的上古神树繁真大人,居然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们之间有了主仆契约约束,繁真自不怕她背叛,坦明自己的弱点。
“捆仙锁五行归金,与我相克。”他不知在想什么,神色略显复杂,眼底有淡淡疑惑,难得好心地提醒,“你与它签了契,钻入契纹的小乾坤里,自然脱困。”
“契纹?”
凡主仆契约者,双方身上都会留下一道隐形契纹,内藏一方小乾坤,使对方可钻入休憩。在繁真指引下,她唤醒了额角两枚叠在一处的契纹。一枚代表主人身份,一枚代表仆人身份。
心中召唤琥珀,它便化作一缕黄光钻入眉心没了踪影,留下一地银铁锁链。琥珀再出来时,恢复自由身,亲昵地蹭起她的脸。
这契纹的召唤作用只能摆脱低阶捆仙锁,好在宋有青给它用的不是珍贵法器,才能成功。
乐无涯迟疑片刻,还是揣起锁链,想回到东部驻地时还给他。
头顶响起他轻声的感慨。
“这便是灵源方生?一旦觉醒,竟然无师自通……”
乐无涯闻言,心虚地挠头,又听他冷冷嘱咐:“念你没有灵骨,做不了大恶,便放你一条生路。劝你识些好歹,今后留在我身边好好做事。这次与这虎妖契约便罢,以后再见你祸害别的妖兽,定不饶恕。”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心里只道,但凡逮着机会,肯定把在他身上受的屈辱百倍奉还。三番两次入梦骚扰,想要她的命,现在又叫她做仆人。此仇不报非女人。
“是,我肯定牢记,对您尽忠。”她生了张不似会骗人的脸蛋,收起平日三分痞气,端正得惹人怜爱。见繁真对她的话颇为受用,询问起雨夜中有关折兰上仙的梦。
“主人,您宽宏大量,明月入怀,还请不吝告诉我,有关那位折兰上仙的更多过往。”
“折兰……”他思索片刻,“那个被你称作母亲的女人?”
“那是我娘。”
“不知道。”
“要不您再仔细看看?”她不死心,以为他不屑为这事上心。
一只红蝶飞到他掌心,十分通灵性地任他捂起来,一眨眼化作通透如火的红叶。
“千红奴能探寻凡人一切与悲念勾连到的回忆,但那个女人的情感被封印过,它带回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已全部在那夜我让你看到的梦中。”
“也就是说,那些遭遇都是真的——”
少女眼眶微红。繁真看在眼里,好心提醒:“那个女人还有一缕悲念,与你有关,只因太淡,千红奴看不真切。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她原本替母亲不平,听了这话脑海懵一瞬后,猛站起来死死瞪着他。
她真是糊涂了,连一个树妖的话都轻易相信,险些被他骗着怀疑自己的亲生母亲。哪怕她穿越过来,十二年亲人情谊也不假。
要说不是亲生,她才是成了母亲假女儿的那个。当年她穿越过来时,这具身体正好发烧病了几天几夜,恐怕死过一回。之后乐前昭怎么任劳任怨把她养大,她忘不了一点。
这个前两天还想要她命的树妖,现在又挑拨起她和她家人来了。
乐无涯即便顾及着契约约束,也忍不了半点愤怒。
谁知繁真对此不屑一顾。
“正好你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以后跟着我时,可无牵无挂。”
“胡说!”乐无涯当即反驳。瞬间,窒息感侵袭而来。宽厚的手掌狠狠抓住她脖颈,令她悬空晃动双腿。
“注意你对主人的言辞。”
他绝对忍受不了这样嚣张的顶撞,轻哼一声,在她昏迷之前,松开手转身离去。
人族多是情绪化的,自诩有七情六欲这弥足珍贵的玩意,实则常被情感蒙蔽双眼,对着真相撒泼打滚。他的仆人便深受其害,为这些小事来顶撞他。空洞澄澈的眸子闪过怜悯,须臾恢复平静。
罢了,将就调教用着。没有灵骨的灵源方生体,寿命何其短暂,待不中用那天,随手丢了就是。
少女摔在地上,痛苦地咳嗽。护在身旁的虎妖弱得可怜,无足担忧。他无视耳边聒噪的低吼声,回到洞口盘坐下,分神联络数十里之外的千红奴。日光初暖,为他冰冷的面庞带来几分温度,精致细腻的皮囊玉似的通透。
千红奴从石缝内探头,看见废墟上有两双脚缓缓行走。一老一少,身上都没半点灵力波动。
“好羚儿,莫摔着。”老头和蔼地劝慰,去拉身后比他高两头的少男的手。
斗篷之下,少男沙哑的嗓音略带青涩:“知道了,阿爹。”
老头背上高高隆起,仿佛藏了个背篓。待二人走到废墟尽头,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比划,寻找地图上红点的位置。半晌,双手开始颤抖。
“阿爹?”
老头暴怒地甩开儿子伸过来的手,语气陡变锋利:“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
“阿爹……”
“滚开!滚开!”
浊黄的眼睛圆睁,急促地转向各处查看,嘴里念叨地越来越快:“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
叙叙低语在空旷的山间不断起伏着,与回声交叠,分不清虚实,其中蓦然窜出个老婆子尖细地哭声。
“是啊,怎么会没有?可怎么治我老头子的病啊!”
这声音,正是从他背上那块隆起下面钻出来。与此同时,方才晴朗的天猛地沉下来,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老头忽然定定盯住一个方向,虚空向那儿一抓,一团赤红炸碎,石缝间升腾出血雾。他露出一口黄牙狞笑,灵气溢出,威压慑人。
“原来在这儿。”
繁真睁开双眼,看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过来的乌云。
走,走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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