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峥抱着儿子看了眼对面僵坐着的宋颂。最初的惊奇过后只剩无尽的尴尬。苏凌珩乖乖抱着父亲的脖颈，偷偷瞄着宋颂。每当宋颂抬眼想看他时，苏凌珩就立刻挪开视线往父亲怀里使劲钻。
这血缘上的一家三口好像只有在最初自我介绍时自在，等冷静下来，空气中飘着的都是沉默和尴尬。
宋颂不知道要说什么，苏铭峥也是。但两人不可能一直坐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说。
最终，苏铭峥先开口，“你住在哪间房？”
“2919”宋颂轻声道。
苏铭峥颔首，“4929，我隔壁那间是空着的。我让人把你的行李送到隔壁，可以吗？”
没等宋颂回应，苏铭峥接着道：“住在隔壁的话，方便让苏凌珩去你那里。”
“苏凌珩，两点水的凌，王行的珩。”苏铭峥首次向儿子生母介绍他的名字，“我爸取的名字。”
“嗯，很好听。”宋颂声音淡淡的，仔细听其实可以听出来她并不太想说话。
苏铭峥察觉到了，主动替她做了安排，“你放心，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那样。但是，既然已经见到面了，既然已经主动介绍了自己。那你还想离开吗？”
还想离开吗？宋颂不清楚。她感觉自己突然出现，又尴尬地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介绍自己。尴尬，真的很尴尬。宋颂觉得词穷，真的难以形容这种感觉。此生再也找不到这种感觉。
见宋颂迟迟不吭声，苏铭峥双手捂住儿子的耳朵，把他紧贴在自己怀里，阴沉的声音传出飘到餐桌对面，“还是说，你都和儿子见过面了，还是不想要他？”
宋颂叹了气，诚实道：“我没有那样想，只是这一切来的太突然，我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我不后悔刚才所做的一切。既然见面了，我不会当做不认识，何况，是你先跟别人介绍我是孩子的母亲。我没有违反约定。”
苏铭峥点点头，“倒也不用强调是我违反约定在先。”顿了下，苏铭峥耸耸肩，“好吧，的确是我违反约定在先。”
“我又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我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吗？”苏铭峥反问宋颂。
宋颂望着苏铭峥，沉默地注视他。
时间久到苏铭峥主动挪走目光，“你干嘛盯着我看？”
宋颂随即看向桌面，她声音依旧很轻，“我现在很乱，可以给我点时间，让我自己静静吗？”
苏凌珩重新从父亲怀中探出头，他摇晃脑袋脱离父亲的大掌，然后继续直勾勾地望着对面的年轻女人。
宋颂也看向他。
“你真的是我妈妈？”宋颂听到她的亲生儿子问她。
宋颂僵硬地点头，然后她又听到他说：“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呢？嗯……就是，我们没有每天在一起。”四岁的小朋友尽力用他的词汇量表达出他想要说出的意思。
听懂了的宋颂不知要如何回应孩子，她随心做出下意识的反应。
苏铭峥看到宋颂突然站起来，然后慌慌张张地离开，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父子两人望着宋颂的背影，同时陷入沉默。
小朋友藏不住事，他问爸爸，“爸爸，为什么妈妈要走呢？”
苏铭峥温柔地轻抚儿子的脸颊，低声哄他，“因为你和妈妈很久没有见面，需要时间熟悉。你看你啊，之前暑假和爷爷一起出国玩，回国后是不是要很久才和你的同学重新熟悉起来。”
苏凌珩缓缓点头，“那妈妈要多久才会和我熟悉起来呢？”
闻言，苏铭峥双手捧住儿子的脸颊，笑着问他，“你刚才为什么不叫妈妈？人走了，你开始叫了。”
“因为我害羞呀，我和她现在不是很熟。”
苏铭峥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道：“算了，问你也不懂。”
“其实，感觉蛮不真实的。毫无预兆的就和你妈见面了，再……互相介绍认识，然后……你妈又跑掉了。”
“爸爸，你在说什么？”
苏铭峥揉了揉儿子脸颊，“没什么，给你妈点时间，让她先自行消化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吃饱了吗？”
苏凌珩嗯了声，“我吃的好饱呀！”
“你说话有时候跟你妈挺像的。”
苏凌珩没听明白，问爸爸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感慨一下。”苏铭峥抱着儿子站起身，弯腰侧身把儿子挪到背上，“苏凌珩，你从什么时候意识到你没有和妈妈一起生活的啊？”
苏凌珩双手紧紧抱住父亲的脖颈，“什么叫意识？”
听到儿子的问题，苏铭峥又叹了口气，无奈道：“算咯，是爸爸问的不够好。我在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妈妈的？”
“妈妈？章老师有教我这个字怎么读的！”苏凌珩兴高采烈地回道。
身高腿长的英俊男人背着面貌同样出色的小朋友本身就是一道风景线。苏铭峥忽略陌生人的注视快步背着儿子走进电梯。
“章老师？”苏铭峥低声重复这个不太熟悉的姓氏。过了几秒，他反应过来，这是儿子的早教老师。
这么早……原来这么早他就知道了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同。
苏铭峥顿时更愧疚，对大人也对孩子。
回到房间，苏铭峥胸中还流淌着对孩子的愧疚。所以，对于苏凌珩的看电视请求，他立即答应了。
“爸爸，你在难过吗？”苏凌珩手里拿着遥控器，在沙发上坐得相当板正。
苏铭峥脱掉了外套，只穿着衬衫坐在儿子对面的沙发，他撸起袖子，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良久，苏铭峥回应儿子，“你是怎么看出我在难过的？”
“感觉你在难过，”苏凌珩乖巧回应。
苏铭峥起身坐到儿子身边，“珩宝，你要不要去和妈妈生活一段时间？”
“那你呢？你会和我一起吗？我想和爸爸一起。”苏凌珩丢掉遥控器，伸手抱住苏铭峥。
苏铭峥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地哄他，“爸爸不会离开你的。爸爸怎么舍得放弃你。爸爸不会离开你的。”
·
宋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感觉自己像是没有意识的机器人，慢慢的僵硬的按照预定程序挪到了房间。
坐在沙发上，宋颂手肘撑在膝盖，单手扶住额头，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
真是……不可思议。事情的发展一切都没有在她的预料之中。
宋颂一直坐在沙发上发呆，她脑子乱乱的。直到包里的手机响起。
被铃声带回思绪，宋颂打开手包掏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忽然很想挂断，但碍于对方是老板，她本着良好打工人的心态接通，“罗总。”
“是我，宋颂。”是罗择妻子乔麦。
宋颂皱起的眉头逐渐舒缓，“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呀，就是我听罗择说了，你知道我的，我藏不住任何事，他也是知道个皮毛，所以我就厚着脸皮自己来问你了。”乔麦说得坦诚。
相比罗择，宋颂更喜欢和他妻子打交道。当然，罗择也是好人，在国外这几年，罗择帮了她不少。但男女有别，宋颂听过闲言碎语，自己会主动避嫌。
“我现在很乱，等我冷静下来再和你说，可以吗？”宋颂轻声道。
乔麦嗯了声，“那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和我说哦。对待男人不必愧疚，对男人愧疚就是倒霉的开始。你看我啊，我可从来不会对罗择愧疚。”
闻言，宋颂笑了笑，问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愧疚？”
“啊，难道是我猜错了？苏铭峥我也认识，只不过接触的不多。我只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标准的世家公子哥。他和罗择是大学同学，我们之前见过几面。我还以为他不会结婚呢。没想到，现在孩子都有了。”乔麦性格大大咧咧的，说话直白，不喜欢拐弯抹角，因为自己家世好，再加上丈夫也有背景，所以更肆无忌惮。哪怕得罪人了，家里人也会为她摆平一切。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让人羡慕的，乔麦就是这样的人。
“这和我愧疚有什么关系？”宋颂还是不明白。
乔麦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的意思是，你离开孩子那么久，没有陪伴他的成长。我理解的愧疚是对孩子。当然，男人可能也顺带着。”
宋颂哼笑了声，实话实说，“我和他……我是说孩子，的确分开挺久了。但是……算了，事情说起来复杂。”
“复杂？你不爱苏铭峥了？不爱为什么要生孩子？”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乔麦的性格，听到对方的话，宋颂可能早就挂断，“生孩子和我是否爱孩子父亲无关。”
“这怎么会无关呢？孩子只能是爱情的结晶。”
和这种大小姐没必要讲太多，宋颂顺着她的话道：“你说得对，孩子的确该是爱情的结晶。”
“对啊，孩子应该是两个相爱的人生下。”
宋颂眉头再次皱起，“你说得很对，孩子的确应该是两个相爱的人生下。”
宋颂已经懒得反驳了，哪怕现在有人和她说天上掉黄金，她都会带着麻袋去捡。
“那你们为什么后来分开了呢？既然当初相爱。”
宋颂直接卡壳，她不想讲明，她当初生下孩子不是因为爱苏铭峥。乔麦有一点说的对，孩子应该是爱情的结晶，这种结晶是甜的是美的。宋颂不想让孩子知道，自己生下他不是因为爱他。哪怕是谎言，她也想让孩子认为自己是爸爸妈妈相爱时生下的。
“说来话长，”所有的一切都用这四个字概括。
“好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乔麦叹气道：“罗择看到苏铭峥当爹了，竟然也要当爹。真是服了，生孩子这么容易，怀孕这么容易的？”
宋颂垂眸笑了笑，问她，“罗总不是说明天去接你吗？”
“噢，我自己提前来的。那边展看完了，没什么好看的。我去了一分钟就回来了。策展人竟然是我大学同学的小三！我真是服了，世界真小。”
听着手机对面传来的乔麦的声音，宋颂忽然想起自己多年未联系的好友陈珍珠。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和不靠谱的丈夫一起生活。
当年离开后，宋颂没有联系过国内的任何人，包括亲生父母。
宋颂不后悔，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和苏铭峥能在异国重逢，自己的老板是他的大学同学。
知道世界小，未曾想世界是如此小。
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哈哈，宋颂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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