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讲了起来。
华国建立前,解放大队还叫宁家村这个老名字,由周乡绅牵头在祠堂里面办私塾,十里八乡的富裕人家都把孩子送来读书,一年是十五吊钱的束脩。
说来也奇怪,宁海生来竟是个爱读书的性子,每天把家里的农活做完,就赤脚走好几里路,蹲在祠堂外面窗户底下去偷听,没钱买纸,就拿树杈子在地上画。
时间久了,教书先生就发现了这么个听墙脚的,便起了心思要考考他,一考真是吓一跳,宁海不仅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竟然连《论语》和《千字文》都解释得头头是道,比正经读私塾的富家子弟学得还要好。
那教书先生有爱才之心,便领着宁海去周乡绅面前背了一通《三字经》,周乡绅也乐得做个人情,顺便给自己谋个怜贫爱弱的好名声,便点头同意让宁海在学馆最后面支张桌子,算是旁听生,不收学费,一应纸笔开销由周家出。
等宁海回家把周乡绅的话鹦鹉学舌般讲给宁家二老,迎接他的不是父母的赞许,却是宁富国的一顿暴打,还是宁富田在隔壁听见竹竿打人的“啪啪”声赶过来,才阻止了一场惨剧。
宁富国生气宁海不老老实实在家干活,还痴心妄想读书。
天可怜见的,宁海每天起早贪黑,家里的活是一天都没拉下,谁不夸他是个好的。
宁富田好说歹说,还拿出了大哥的威严才逼得宁富国和冯盼儿点头同意宁海上周家私塾旁听。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宁富国两口子偏心真是没边了,还厚颜无耻地让宁海去和周乡绅提,让宁湖也去读书。
幸好弟弟宁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哪里肯读书,听到爹娘的话,吓得赶紧撒泼打滚,指天发誓绝不去读书。
天天走那么多路,还要老老实实坐在学馆里,哪里比得上在村里招猫逗狗的好日子。
宁富国和冯盼儿哪里舍得勉强自己的心肝宝贝,忙哄着他不用去读书了。
但是家门一出就冲着村里的其他人卖惨,说是自家勒紧裤腰带也要供大儿子出去读书,只是家里实在穷,只能把小儿子留在家里干活。
徐夏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事,倒抽了一口冷气:“海叔,你这明明就是靠自己本事读上的书,宁爷爷怎么颠倒黑白。”
宁海一家三口的日子,直到搬出来才稍微好过些,宁富国不扯后腿都算好的了,怎么就有脸上门提要求呢。
宁文右手托腮,抬头冲徐夏眨巴眼说:“你这还是少见多怪,在我家多待段日子就习惯。”
虽然宁海没主动和她们提起过从前读书的事,但她打小就不信爷爷奶奶那套说辞,向来偏心二叔的爷奶能那么好心让自家阿爸去读书,哄鬼去吧。
文昕也是头回知道这些内情,心疼地抱住了宁海,徐夏和宁文见状也一左一右扑了上去。
宁海揉了揉宁文和徐夏的脑袋,笑道:“都过去多少年的旧事了,今天要不是你爷爷来闹一场,我都不耐烦提起来,老天也算待我不薄,有妻有女,还多了一个懂事的小夏,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宁文和徐夏听了都傻笑起来,互相擦了擦眼泪,便洗漱睡觉了。
宁海却陪着文昕点了盏煤油灯走去了仓库,熬夜把账目清点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宁海就去了供销社,买回来一把大锁换下了仓库的旧锁。
又过了半个月,仓库里的稻草绳终于都编成了海蜇网,天还没亮全大队的妇女都带着工具跟着宁富田到了海边,听徐夏详细讲解了捕捞海蜇的过程,便静静地开始等待。
时间久了,便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你说这稻草编的渔网能行嘛,不会浸了海水直接破了吧。”
“对啊,为了编这东西,我大半个月没睡个好觉了,手都磨出血了,这东西经得起风里来浪里去吗?”
徐夏听见众人的议论,耐心地解释起来:“婶子,别小瞧这稻草绳,草沉变麻,这草绳啊,在海里可是越浸越有韧劲的。”
没了刘棒槌这种爱唱反调的人,经过徐夏这样一解释,怀疑的声音便没了。
大约到了8点,潮水终于退到底,妇女们上穿乳白色背心,下着深色短裤,赤脚往海里走去,直到海水没过膝盖才停下来。
三人一组,选出几个点位,一人将木桩头插进沙里,另两人则举着石榔头轮流重击桩头。
文昕带头唱起了渔歌:“嗨哟!一记打了又一记,记记打在好桁地。八路神仙来卫护,四方潮神都到齐。这块泥啦是好泥,海蜇张过有虾皮。这块地呀是宝地,龙女献鱼入网里①。”
“嗨哟!嗨哟!入网里。”一人呼众人应,估计附近的渔村都能听见这整齐划一震天响的声音。
众人步调一致呼号着往海底沙面砸着榔头,直到把木桩牢牢钉入了海底。
等密密麻麻的桩打好,又把一个个海蜇网挂在上面,网口对着潮流张开,确保能截住随着潮水游动的海蜇②。
第二天清晨,等解放大队众人再来到海边。
只见网具里充满了一个个海蜇,个头大的足有上百斤!
【检测到黄斑海蜇,系统金币 1。】
【检测到棒状海蜇,系统金币 1。】
【检测到沙海蜇,系统金币 1。】
【……】
随着系统提示音不断响起,徐夏乐开了花。
拖上岸还没完,在徐夏的指点下,妇女们在沙滩上就地开始初步处理起了海蜇。
先撒上一层明矾,这离开大海的海蜇含水量高达97%,那叫一个滑溜溜、水汪汪,如果不及时用明矾处理,不一会儿就会溶化成一摊水。
再将脱水后的海蜇皮扒下,拿小刀把剩余部分分割成脖子、爪子、脑子和里子四部分。
处理完毕,妇女们再将海蜇挑回家里灶屋,开始煮海蜇。
徐夏特意嘱咐大家一定要将海蜇彻底煮熟,否则就会烂掉变质,彻底没法吃了。
煮熟的海蜇就直接摊在院子里晾凉,再运到大队仓库里按类别堆放起来。
宁福田见累了一天都还没吃饭,便让大家按人头数分了些卖相不太好的海蜇带回家去,他则挑了几块卖相好的海蜇,放在自行车筐里,连夜去公社找收购站的孙站长。
徐夏回到宁家,便将蜇头又用清水洗去细沙,片成片,加入佐料凉拌,最后撒上青红辣椒丝,一份老醋蜇头便出锅了。
“妈呀,真好吃,你这脑子什么做的,怎么会这么多菜。”宁文一口窝窝一口海蜇吃得可香了。
文昕笑着拍了下宁文的头:“你以为徐夏和你似的,光长个子不长心眼,一天天就知道吃。”
这话倒没说错,别看宁文就比徐夏大几个月,却足足比徐夏高了半个头。
徐夏懒得谦虚,掰起了手指:“我还会做辣炒蛤蜊、香辣蟹、剁椒鱼头……”
宁文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赶紧捂住徐夏的嘴:“你这是报菜名呢,以后必须都做给我吃。”
宁海和文昕见两人又打起了嘴仗,笑得更开心了。
四人正吃着晚饭,宁富田便上门来了,他上公社找完孙站长,还没来得及回家吃饭。
文昕给他盛了几个红薯窝窝,宁富田吃得差点噎住,一边顺气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孙站长说我们的海蜇卖相极好,每百斤能卖25元左右,侄媳妇,你算算,大概多少天能凑够一万元。”
文昕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喜笑颜开:“大爷,按今天这个兆头下去,要不了一个月咱们就能凑够买船的钱了。”
宁富田乐得饭碗都放下了,一拍巴掌:“那敢情好,看来咱们解放大队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宁海见他高兴,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大爷,我还有个事相求您。”
宁富田正在兴头上,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你先说来听听,只要合理都可以。”
徐夏和宁文母女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狐疑地看着宁海。
宁海感觉浑身的热血都冲上了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想请队里做个见证,我要分家。”
宁富田沉了脸:“你这不是已经搬出来了,父母双亲都还在,怎么就要提分家。”
宁海只得将宁富国和宁湖之前来闹事的过程又原原本本同宁富田讲了一遍。
宁富田听着听着,脸色也逐渐缓和了,自家二弟这行事,确实太不像样了,也难怪宁海要同他离心离德。
宁海深吸了一口气:“家里的房子和财物我都不要,每年按规矩送养老钱,只有一条,不准再上我家来要东要西的。”
宁富田见他说得恳切,又不要家里一针一线,只好点头:“成,明日我便同你一起回去,把这家分了。”
宁海总算松了一口气,对着妻女露出了一个笑脸。
宁富田走后,徐夏和宁文收拾完便头碰头躺到了床上。
“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看宁富国那个老货的脸色了。”背着父母,宁文连爷爷都不叫了。
徐夏装作生气地刮了下宁文的鼻子:“你呀,说话也没个正形。”
宁文麻溜地钻进徐夏的被窝里:“嘿嘿,我就是高兴嘛,彻底分了家,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徐夏还准备说两句,眼皮却直打架,直接昏睡了过去。
①舟山渔歌
②张网原理:海沟里按一定间距插上戗的木杆,在两戗之间挂上一张带有网兜的大网,利用海沟地形和潮水的作用进行捕鱼。涨潮时,海水先从沟渠里涨上来,然后漫布到整个海滩。落潮时,海水最后都汇集到河沟里退去,海沟里的张网就能截住随着潮水游动的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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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宁家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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