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睿宁在王府里住了有些日子了,每天窝在小小的院子里看天看地,再不然就是掘地三尺在床铺大的花圃里头找蚂蚱,最初的新鲜劲过去之后难免感到无聊,所以每次丫鬟小厮们来送饭打扫,他都哈巴狗似的主动凑上去跟人说话搭茬,怎奈他们从不理会,仿佛一看他就会被老鹰啄瞎眼睛。
叶睿宁叫天不应,都快闷到长毛了,终于有一天,盛管家带来了一个小丫鬟,说是日后专门伺候他的。
这可把叶睿宁高兴坏了,但他其实还是想要熟悉的人在身边,欲言又止地看了管家一遍又一遍。
管家有点奇怪,支开了小丫鬟,问道:“叶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那个……”叶睿宁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管家愣了下,寻思片刻,反应过来不禁发笑,“公子是想问……那个谁吧?”
二人对了个眼神,不知怎的叶睿宁耳朵忽然就红了个尖,垂下眼去不说话了。
管家知晓自己是猜中了,无奈之余不禁有些担忧,叶睿宁这小子实在太像他儿子,他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去窗边瞧了瞧,走回来低声道:“寇统领这几日有任务,不在府中。”
“……”叶睿宁看他如此谨慎,明白了什么,低头编着草笼,口是心非地嘟囔:“我才没问他。”
“老朽唐突了。”盛管家松了口气,“老朽还以为叶公子是想问寇统领近况如何。”
叶睿宁装不下去了,拧着眉头跟他撒娇:“哎呀老伯!”
“好好好,不逗公子开心了。”管家略正正色,“不过叶公子,老朽还是得提醒您一句,如今您身在王府,不论从前在外时您和寇统领关系多么要好,在这府中也要万分注意,王府不比外头,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如此说,公子明白吗?”
叶睿宁悦动的心情被迎头一盆凉水浇下,嘴角当即就沉了下去。
管家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将他给吓到了,连忙赔笑安慰道:“叶公子见谅,老朽方才说重了。”
“你家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召见我?”叶睿宁手里玩着草笼,却已然没有了心情,闷声闷气地说:“他把我千里迢迢弄到这来,总不是光放在这里养着吧?”
“殿下近日朝务繁忙,召见叶公子估计还得需要些时日。公子若是觉得闷了,老朽可以去禀告王爷一声,准您在花园里逛逛。前段时日宫里草木司新培植出一种多色紫薇,十分漂亮,而且极为稀少,除了宫里,就属咱们岐王府里有了!”
叶睿宁提不起什么兴趣,仍是蔫蔫的,“皇上难道就一个儿子吗?为何单单只赏给岐王?”
管家脸色一僵,“叶公子这话在老朽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在外头可不得胡说!皇上赏赐咱们王爷,是奖赏殿下主审户部尚书之子买凶杀人案有功,可不似公子方才说的那样。”
叶睿宁一顿,心想岐王除了军功卓著外,没想到在内政上也是一把好手。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管家笑道:“别看咱们殿下年龄不大,在诸皇子中却算得上是拔尖的,十三岁便跟随国舅爷上战场,文韬武略样样拿得出手!”
叶睿宁听他说完,心里头更疑惑了。
“老伯,您看您对我这么好,我也觉得您是个很和蔼的人,咱俩还是很投缘的。”他抱着管家的胳膊撒娇,微微睁大眼睛做狗狗状,“老伯您实话跟我说好不好,殿下不远万里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呀?王爷既然放心您做管家,想必您肯定是知道的对不对?”
“叶公子,王爷自有王爷的打算,老朽一生惯于听命行事,从不揣度殿下心意。”
虽说叶睿宁的确叫他心软,但有些事,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叶公子好生歇息,等王爷何时传唤,老朽自会叫人来报。”
话音未落,管家转身就走,叶睿宁忙前脚跟后脚地追出去,但碍于穿鞋慢了没能追上。
“好生看着。”管家出了门,对院门口看守的暗卫说道。
“是。”
暗卫应下,紧随管家之后合上院门,发出哐啷一声响,在僻静的院落里犹如惊雷。恰好叶睿宁鞋没穿好,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看着倒像是吓的。
小丫鬟见状,赶快将他搀起来。
叶睿宁怔怔地看着紧闭的院门,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半晌他才愣愣地抽回目光,低头看去,膝盖处的布料都破了,但他竟然没觉得痛。
“叶公子,叶公子您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她紧张地上下打量,蹲下.身去拍他衣摆上的尘土,被他退开小半步躲开。
丫鬟满脸担忧地看着他,“我扶着您吧公子?”
叶睿宁摆摆头,一脚把鞋子踢飞,单脚跳到树下。
小丫鬟见他要坐,瞧着花坛沿上不干净,就说去给他拿个垫子。
“你怎么这么多话?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叶睿宁只想一个人生会儿闷气,但见她寸步不离地跟着,难免将心中的不愉快发泄到她身上。
小丫鬟顿时有点手足无措,怯生生地站了会儿,转身去捡了鞋子,犹豫一下,蹲下来给他套上,见他没躲,微微放下心。
她这般低声下气,叶睿宁也不好不给台阶,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凶了个这么漂亮的姐姐真是不应该,耳朵微微红了。
他摸摸耳朵,不好意思地冲她笑:“我刚才有点凶,你别生我气,我给你道歉。”
“没关系。”小丫鬟轻轻一笑,全然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我扶您回房吧,外头太晒了。”
“好疼!”回到房里,叶睿宁的膝盖终于火辣辣地疼起来,“怎么刚才不疼呢!啊啊啊疼死了!”
“还好还好,没破皮,不然又得好些天。”小丫鬟去投洗了凉水帕子给他镇痛,手上的力道很温柔,叶睿宁看了她一会儿,不禁想到自己的两个亲生姐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奴婢姓夜,名……”
“你姓叶?”他眼睛一下亮起来,若不是膝盖疼,他真想蹦起来,“跟我是一家!”
丫鬟忙按住他,嗔怪地叹气,“不是的,奴婢的姓氏是日夜的夜,跟您不一个。”
“我以为是跟我的一样嘛。”叶睿宁心里雀跃,忍不住又撒起娇来,“那姐姐,你名字叫什么呀?”
“倚鸢。”
“哪两个字?”
“‘倚石听流泉’的倚,‘扬手接飞鸢’的鸢。”
“你会背诗!”叶睿宁吃惊地瞪大双眼,“你怎么会识字的?”
夜倚鸢轻轻笑一笑,没有责怪他太过直白的话语,“奴婢幼时,曾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后来父亲因罪入狱,阖府女眷变卖为奴,奴婢几经辗转,才被买进了王府。”
她语气平淡地说着,脸上悄然划过几缕苦涩的痕迹。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叶睿宁还是察觉到了。
他说不清那时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想到了远在怀庆做官的父亲,又或许是设身处地地想到了自己,若他的娘亲和姐姐被变卖为奴,那该是多么得痛彻心扉。
夜倚鸢见他脸色微沉,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赶快致歉道:“奴婢说多了,”
叶睿宁撇撇嘴,爬到床上去,“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什么故事?”
“我给你讲的,你绝对是第一次听!”
叶睿宁回忆着从二哥哥话本上偷看来的片段,手舞足蹈地讲起来,神态动作格外夸张,逗得夜倚鸢咯咯直笑。
叶睿宁觉得自己跟她投缘,脾性说话都很对付,便拉着她秉烛夜谈,从吃食聊到各自的家乡,又去门外的花坛里鼓捣了半天,把岐王吩咐种的竹子削得一根不剩,堪堪到后半夜才睡下。
由是翌日清晨岐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派景象——窗门大敞、篾片满地、两个半大的孩子一左一右趴在桌上睡着,手边还有半个没编完的草编大公鸡。
视线再往上,各式各样的草编小玩意足足堆了半面桌子,有小狗、小鱼、小笼子,还有几盏平底的小托盘,上头摞着掰开的点心,喂给不同的小狗和小鱼吃。
李佑祺不悦地蹙起眉心,这叶睿宁年纪小贪玩也就罢了,身边伺候的丫鬟竟也不知道规劝。盛管家到底是年纪大了,做事的确不如从前利落。
旁边的随从赶眼色,轻咳一声替王爷叫人。
夜倚鸢睡得浅,睫毛轻颤几下的功夫便醒了过来,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面前来者何人后忙不迭跪到地上去,嗓子一开口都失了声,“殿,殿下……”
清晨的穿堂风一阵接一阵地从窗外吹进来,李佑祺坐到靠窗的榻上,端详着桌边因寒冷而蜷缩的叶睿宁,眉眼稍稍暗下去几分,“本王叫你过来,你就是这样伺候叶公子的?”
“奴婢昨日夜里与叶公子多说了几句话,一时高兴忘了分寸,请殿下恕罪!”
“现在恕罪还为时过早。”李佑祺刻薄地眨了眨眼,面色如常地吓唬人,“叶公子是本王请来的贵客,你最好是祈祷他没有着凉。”
“奴婢有罪。”夜倚鸢埋头,不敢多言。
若放在平常,依着岐王暴戾的性子早将她拖去剁了喂鹰,不过看在她与叶睿宁聊得火热的面上,倒也罢了。他高高在上地瞥一眼夜倚鸢,道:“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夜倚鸢眼珠一转,“殿下请讲。”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昨晚你们都聊了些什么,也说与本王也听一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