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呼吸灼烧着肺腔,叶睿宁费力地睁开双眼,眼前当即一阵天旋地转,缓了片刻才看清头顶的房梁。
“醒了?”寇尘从窗户里放走信鸽,见他醒来,拍拍灰尘端起桌上热了两次的药送过来,“喝了。”
叶睿宁被熏得打了个喷嚏,但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其实是寇尘手背上的齿印,红彤彤的一圈,已经结了痂——毫无疑问,他的杰作。
叶睿宁一张脸红到脖子,也不知道羞的还是气的,干脆卷进被子装死。
寇尘忍着性子揪一揪被子,催促:“喝药。”
“……”
床上一摊被子不动如山。
寇尘扁扁嘴,对这个半大的孩子有点厌烦,把碗一放,自顾自地去吃饭。
这厮吃饭不成体统,碗筷敲得叮当响,还故意戳破油膜把肉汤搅得热气四溢,隔着被子都把叶睿宁馋得不行,他已经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了,此脑和胃正向他薄弱的意志力疯狂进攻。
须臾,叶睿宁一把掀开被子,下床抢来了最后一个胡麻饼。
寇尘看都不看用筷子给他打掉,下巴比比一旁的药碗,“先喝药。”
“你!”叶睿宁捂着手背,气得脑子直抽抽。
他一个郡守家的公子,爹疼娘爱又被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娇惯了足足十六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但没办法,他现在在寇尘眼皮子底下什么都做不了。
无论逃走或是喊叫,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叶睿宁暗中咬牙,瞧一瞧黑黢黢的药汤再看一看白花花的羊肉汤,半晌端起药碗慷慨赴死,呛得双眼直泛泪光。
寇尘这才匀给他一碗羊肉汤。
“恶棍……”叶睿宁嘟囔着。
“你说什么?”寇尘停下给他递筷子的动作。
叶睿宁面上一窘,但耐不住饿,什么脸面什么尊严通通顾不上,狗腿地从他手里抽筷子,“我说,吃饱了,我立马就带你回叶府取银子。”顺便再让我爹把你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不用麻烦。”寇尘取来纸磨,吩咐道:“给你父亲写信,叫他把准备好的银子送到早上我们待过的破庙,只要他一个人来。拿到银子,我会放你回来的。”
“你……那你不如现在放了我,我亲自带你回去拿,拿多少都行。”
“照我说的写,”寇尘脸上的耐心明显少了许多,“若非你身体太差高烧不退,我压根不会带你进城。”
寇尘的意思是若不是他发烧,他顶多去叶府送一趟叶睿宁的手信,确认了身份立马就带他回京师,银子什么的压根无所谓,因为岐王赏的只会更多。
然而叶睿宁理解的却是,若不是他发烧,除非拿到银子不然寇尘不会让他进怀庆城。
真是冷血!
他心里愤愤,脸上却不敢再显露分毫,毕竟寇尘的本事他已经领教过了,第一次醒来后被他用刀鞘抽的一下到现在还疼
什么人啊,力气大的离谱……
他如是想着,脾气又大起来,愤愤写下几个大字,滚回床上跟他无声叫板。
寇尘面色如常地坐在原地,见他许久不动才开门出去。
风寒药起了些作用,身上不再那么懒了,叶睿宁卡着门板合住的声音一下睁开眼睛,光脚下床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放心了。
笑话,他叶睿宁在这长大,还能在这给困住不成?
叶睿宁推开窗户,一眼就认出了怀庆郡城的鼓楼,盘算只要快跑几步去到街上,料这贼寇也不敢当街绑他。
打定计划,叶睿宁轻车熟路地踩住窗框,猫似的就翻了出去,走到马棚时透过小窗见寇尘正跟掌柜说话,用力地哼一鼻子。
转过头,后门恰好有人进来,叶睿宁心头一紧,赶快躲到屋脊另一边去,只漏出一只眼睛观察,见其人面色黝黑,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有胡人模样。
不过怀庆郡位于边陲,前朝时几度被大掖部落侵吞,这样的长相倒也见怪不怪。
“喂,看马的,今日我的马多喂些精料!”络腮胡喊道。
“得嘞!”喂马的应了声,往这边来拿草料,叶睿宁赶快缩起脖子藏起来。
那络腮胡砸吧砸吧嘴,也往这边走,像是不放心,“我瞧瞧你这都是些什么草料,别给我的马喂坏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大爷您放心,我家从我曾祖那辈起就是马倌,喂马驯马可再内行不过了!您的马啊,我更小心伺候着呢!”喂马的说着,等络腮胡凑近了陡然压低声音,说道:“我昨日去山上看过了,从城东门出去,一路上山,那条路还没被大雨冲毁,您和车队打那走,很快就能到旦西道!”
叶睿宁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他狐疑地扒开茅草,从缝里往下一看,这喂马的不就是昨天抢他银钱玉佩那厮!
叶睿宁咬牙,心说你这厮昨日竟敢那样对本公子,等他回府告诉阿爹的,定将你和那杀人犯一同打入大牢!
这时旁边又走来一人,身形消瘦气质文弱,但叫马倌离开时的语气却透着几分不怒自威。
马倌应一声,很快离开了。
如此,马厩里只剩下两个人,叶睿宁趴在棚顶上,一动不敢动,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叶府里有胡人仆役,所以叶睿宁能听出几个零碎的字节,知道他们说的是胡语。
大津自建国以来,幅员辽阔,民族政策也向来开明。当今圣上登基后为稳固根基,派虎威和戎弼二位将军清缴了频繁骚扰北境的大掖部落,直到大掖奉书乞降并奉还前朝掠夺的怀庆等四座城池,边境终于硝烟不再。尤其在文昭十年左右,怀庆等边陲郡县更是各族一家,甚为繁荣。
但近两年来,大掖又开始蠢蠢欲动,大津皇帝因此下令关闭互市,胡人纷纷遣返家乡,少数因通婚留在怀庆的掖人也早已汉化,即使日常也不再使用胡语。且怀庆郡城内的胡人并不多,叶睿宁基本都见过,但这两个……
茅草顶再次被扒开,一根稻草穗顺着屋檐飘落,好巧不巧落到了络腮胡头上,如同引爆了炮竹。络腮胡猛地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让人心中生寒。
“阿图,怎么了?”文弱男被他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有什么?”
“这顶棚上好像有人……”
“你搞错了吧。这顶棚是草做的,若是有人,你我早就发现了。”
“……”
“走吧。”文弱男不欲再久留,推着他走出马棚,“咱们回房子里说。”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络腮胡不放心地回头又看了两眼,但正如乌鲁术所说,这房顶全是草,有人应该会漏下来。
或许是自己多疑了,络腮胡哼哼鼻子,进了驿站。
叶睿宁一直等到后院里什么动静都没了才敢冒出头,见院里无人,终于如释重负,抹了把汗,一松脚顺着棚顶滑到堆砌的草料上。
吓死他了。
他从草料堆顶跳下来,被马粪熏得直皱眉头,赶快跑远几步,撒开手,却骤然被一抹若有若无的火药味给击中了神经。
马棚里,怎么会有火药?
别是他闻错了。
但再细细嗅来,确实是火油,当初边境打仗,他随父亲押送物资给军队是闻过,错不了。
叶睿宁觉得奇怪,实在好奇哪个傻蛋会在马棚里存火油,顺着气味找过去,最终锁定一架满载着东西的板车。
看样子,就在这上头了。
叶睿宁得意地扬眉,挽起袖子准备掀开苫布一探究竟,这时肩上却传来不可抗拒的重量,紧接着他整个人被拖走。
“唔!”叶睿宁被人从后面紧紧捂住嘴巴,只能拼命蹬着双腿反抗。
寇尘岿然不动,薄薄的衣衫被饱满的手臂肌肉撑起来,硬生生压住了十六岁少年的挣扎,将他提得双脚离地,低头在他耳后低语:“叶公子,又见面了。”
是他!
叶睿宁头皮瞬间发麻,挣扎得更狠,拿指甲去掐他的肉,寇尘吃痛,往他麻筋上狠狠一攮。
“唔……”叶睿宁当即打嗓子里发出一声痛吟,瘫软着半边身子喘粗气。
不同于他这种能惹不能打的绣花枕头,寇尘的武力值是实打实的高。他攀着寇尘的胳膊,自知无法从这双结实虬劲的手臂下逃脱,挣扎片刻后老实下来,拍一拍手背。
寇尘松开手,下一秒果不其然见叶睿宁眉眼一喜。
转瞬间叶睿宁只来得及看清余光中闪过的残影,随后手腕就是一凉,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去,把喉头的呼救咽回了肚里。
这歹徒,不知什么时候变出来一片薄刀,正死死抵在他脉搏上!
寇尘轻轻动动手指,脸上闪过一丝促狭。
“……”
叶睿宁真想咬死他!
回到房间,寇尘辅一撒手叶睿宁就窜上了床,裹着被子仿佛受了多大委屈。
寇尘没说什么,走过去把门窗都关严了,叶睿宁猫似的露出两只眼睛,发现竹制屏风后有一口浴桶,正腾腾往外冒热气。
但他此时一点都没心情享受,因为这一次逃跑被抓,以后再想逃恐怕是难于登天,他不禁怒骂:“贼寇!我看你跟这家客栈就是一伙的,昨日绑架我的那个歹人就在这喂马!我告诉你,等我逃出去,我叫我阿爹把你们都打入大牢!”
寇尘取过一套普通的常服丢给他,“沐浴之后换上这个。”
“不换!”
“过来。”
“不去!”
叶睿宁赖在原地死活不动,倔强地扒紧枕头。
寇尘看他看,直接上手把人抓进屏风里。
“你!你……”叶睿宁别扭极了,但又忌惮他再动手,只好先把人赶出去,而后不情不愿脱掉衣服泡进水中。
寇尘把吩咐小二买的衣服丢给他穿,又把他本来的丝绸衣裳收了,打算找个机会出去扔掉——这么一身绸衣走在路上,太招摇。
他把衣服卷成卷,指尖摸到什么滑滑的东西,看起来像油,他把手凑到鼻下闻了闻,脸色当即一变。
他一步折回屏风里,右眼皮突突直跳,“你方才都去了哪儿?”
“谁叫你过来的!”叶睿宁一下缩进水里,两只手上上下下不知该挡什么,羞着脸磕磕巴巴骂他:“孟浪……太孟浪了!”
寇尘暗暗咬牙,偏开目光,再问:“你方才去哪了?”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把我绑……”
“说话!”
寇尘厉声,空气一下就凝固了。
先前没仔细看过,现在他气势汹汹地站在那,一袭黑色行装将凌厉的气场尽数彰显,压人得很……不过这宽肩阔背蜂腰长腿也挺让人挪不开眼的。
叶睿宁大声咽口唾沫,心虚道:“只去了马棚……”
寇尘眯起眼睛,“马棚?”
自打边境战事再起,朝廷对火油火药等易燃易爆品监察甚严,饶是皇亲国戚也不得擅自插手,更何况怀庆郡位于边陲,盘查更是严格,这家客栈的老板有几个脑袋竟敢对如此大剂量的火油泄露不闻不问?
寇尘凌厉地眯起眼,眉宇间像笼罩着一团沾了血的冰。
这趟任务,终于变得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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