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看向自己手中未来得及劈下去的刀,距离寇尘的头顶不过毫微之距!
但他没有机会了,在那张曾叱咤风云的脸上,浑浊的眼睛迅速晦暗、衰败,迟暮的枭雄颤颤栽倒,横死在这冰冷的异乡。
待他的身体滑落,寇尘才发现原来老掌门身后还站着一人,正是方才被踹得口吐鲜血的老女人南宫子许。随着老掌门的倒下,剑身也随之从她手中脱落,寇尘微愕,没想到她竟还起得来补上这一刀。
说明他们的仇恨真是不浅。寇尘甩甩刀上的血,一抬头,见这老女人两眼一翻,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老女人已经没有意识了,寇尘四下看看,一把背起她打算找个落脚的地方。虽然他不是圣人,但手上杀孽太多,总会有这么一点想弥补的心理。
更何况……他的确是是有一点点动容的。
方才的战斗中,他反守为攻的行为非常危险,一对二,正面迎敌就意味着将后背露给敌人。寇尘自认没有三头六臂,他只相信自己的身手和速度,只要赶在老掌门落刀之前将他杀死,他就能活。
在这样的环境中渡过十余年,直面死亡再也不会让他像初次杀人时那样惊骇了,但他的心依旧不可避免的狂跳。
凡夫俗子,谁人不惧死?更何况是横死。没有人比亡命之徒面对死亡时更加淡定,也没有人比刀口舔血的人更加惧怕死亡。因果相生,造孽太多,逃不出的。
方才那一瞬,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并且平静地接受了,可当这个老女人出现在老掌门身后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也会被别人在乎。
为主子而活的鱼鹰也会被人在乎。
这让寇尘感到莫大的惊喜,或许是才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缘故,他心中那股热意迟迟未消,震得他四肢手指都发麻,背着她走了几十里路歇脚。
天边残阳如血,天际雁阵惊掠,寇尘想到十五年前的北境小城,在被掖人扫荡之夜后的第一个清晨,天边的朝霞也好似被血染过,红得让人肝肠寸断。
年仅五岁的小寇尘坐在地上哭嚎,身前是母亲露在废墟外的半个身子,容颜尽毁,白骨尽露,干涸的血迹混乱地糊满了勉强可以被称为身体的,一堆连着筋脉的碎肉。而父亲的尸首早就找不到了,昨夜掖人进城,将父亲伙同几个亲邻家的男人栓在马后,拖行了不知多久,也不知拖行到了何处。
所幸他被母亲藏在了羊圈底下的地窖中,终于逃得一死。可这活着还有何用,一夜之间失去双亲的滋味真是生不如死。
他哭得声嘶力竭,用稚嫩的小手扒开母亲身上的废墟,长长的木刺插进手里,他疼得浑身发抖,坚强地想去抹掉泪,却又被鲜血糊了满眼,由是天边的朝阳更加艳红,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深深地凿进了寇尘的脑海。
哪怕被国舅爷带回京城,远离故土忍受十几年的特训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暗卫后,也仍然记忆犹新。
不过时至今日再次想起,寇尘只恨当初自己弱小无能。若他当时如现在般模样,快快将母亲送去诊治,是否时至今日,他就能被亲娘爱着养大成人?
重温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寇尘眼圈通红,满心满脑都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这个老女人活着。
所幸,这一次寇尘的心愿得了,老女人活下来了,并认了他当义子。寇尘欣喜若狂,被南宫子许眼中的慈爱迷昏了头,鬼迷心窍般跪下磕了头,改口叫了娘。
打那,寇尘又重新有了娘。
一个南方坤林道的娘,一个西北边陲出生的孩子,萍水相逢第一面,变成了母子。
干娘出身三品武官之家,与朝廷二品大员池家大公子池焕结了亲,双方你情我愿你侬我侬,然而成婚未满半年,池焕便被陷害掺进了官司,连忙赶在朝廷问罪之前一纸休书将南宫子许送回了娘家。
虽做的绝情,但到底保全了她性命,南宫子许消沉了数月,在池焕被问斩之后才收到一封信件,里面是池焕亲笔所书,将冤情一一痛陈。
南宫子许为丈夫枉死而痛心疾首,拜别双亲离家远行,利用数年时光建立起江湖第一大情报组织,终于查明当年真相,暗布迷局为池家满府上下昭雪。
寇尘心中拜服,但碍于王府耳目众多所以二人分别后再未见过,直到今年年初南宫子许破天荒亲自前来京城,母子二人这才得以相见。
可谁知,这一面,竟成了最后一面。
寇尘抬头望天,看着云朵一点点遮起月亮的明辉,连一丁点相思意都不肯留,他轻笑一下,触不及满眼苦涩。
与此同时,西北,嘶马关附近。
今晚的月色不太好,许商在一线天前一处小界碑前勒马,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刻字:“饥羊店……”快到边境了。
许商捏捏眉心,长出口气,抬手拍一拍马脖子,再次纵马上路,进入两侧矮山的缝隙中。
忽然,山谷两侧的灌木开始晃动起来,千叶相击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声,投下昏暗的影子映在地上如同醒来的巨兽。
许商心头一紧,手按上剑柄,打起十二分精神留神着四周。
然而四周的响动丝毫不减,在空旷的戈壁上犹如鬼魅呓语。许商眯起眼睛思索片刻,一夹马肚子,冒险继续前进。
稀疏的破空声响起,许商眉目一凛,循着声源向上看去,不过一秒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网捕住。
“什么人?”许商从马背上摔下来,沉着嗓子咽下疼痛,“出来见我!”
须臾,两侧灌木丛中钻出一个小卒,走上来瞧他一瞧,质问道:“你是哪来的土匪,不知道这是边境重地吗?”
“瞎了你的狗眼。”许商吐一口血沫,怒道:“老子是玉梁台提督许商,叫你们大人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灌木丛又是簌簌一抖,继而又一道身影钻了出来,只是衣着更为考究。
“原来是玉梁台许大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得罪了。”他赔笑,叫小卒赶快把人放出来。
“怕是刻意等我呢吧?”许商当着他的面故意往山坡上看,“今晚月色朦胧,兄弟们赏月挑错时间了。”
“许大人哪里话。我们哈拿尔将军正在巡营,不如请许大人随末将去嘶马关大营稍候片刻,免得末将说不清道不明,惹得大人和将军起隔阂。”
许商晃晃脖子,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道:“那就有劳了。”
“相信我们将军会与您相谈甚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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