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日，洛迷津一向不喜欢，无穷无尽的客人，虚假的笑脸，吵闹的寒喧是构成生日的底色。
作为洛安邦的孙女是必须过生日，因为这个生日并不属于她自己，更属于整个洛家。
但这次的生日与往常都不同，当洛迷津看见同学里出现容清杳的身影时，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女人乌黑浓密的长发扎成马尾，清冷倔强的面庞如剔透冰雪，廉价的衣物穿在她身上也随之变得惹人注目。
受邀的同学个个喜笑颜开，一边在心底啧啧赞叹这座华美的独栋别墅，一边给洛迷津送上生日礼物。
其中不乏价值不菲、闪闪发亮的昂贵礼物。
洛迷津穿着一身高贵典雅的礼服，在管家身边彬彬有礼地迎宾。
远远看着像是一只被迫起舞的黑天鹅。
容清杳是最后过来送礼物的，洛迷津接过沉沉的袋子，眼睛闪过一抹晶亮的光。
管家阿姨招呼着大家去花园里饮茶，等待宴会正式开始。
她们没能说上任何一句话，便不得不一人前往种满月季、蔷薇的美丽花园，另一人还要赶赴别墅另一头，接待爷爷所看重的客人。
洛安邦偶尔会从水晶灯下朝她望来，低声吩咐家里的仆人多注意洛迷津，在看见洛迷津乖巧地听长辈聊天时，又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洛家需要的不是她，是一个精致的假人，洛迷津想。
客人都入座，她忍着不适感切了蛋糕，接受过祝福后，便逃似的躲回卧室。
她之前就将容清杳送的礼物，藏在卧室的床下，是一袋蜂蜜芥末味的炸鸡，配有加了柠檬片的可乐。
她没想到几个月以前，随口一句想吃炸鸡，竟然会被容清杳记得。
炸鸡已经凉掉，可乐的气泡也逃跑了，但它们的味道，比水晶灯下的三层奶油蛋糕要好上无数倍。
只待了五分钟，洛迷津就匆匆回到宴会上，继续扮成爷爷所期望的假人。
“小迷津，那个女孩子是你的同学吗？”一个西装革履的叔叔，叫住了洛迷津，指了指在绣球花与月季之间安静漂亮的容清杳。
分给她的那份生日蛋糕，保存完好，显然并没有人吃它。
洛迷津抿抿唇，谨慎地回答：“比我大一点的师姐。”
“我就是看着有点眼熟，十几年报纸报道过，说有个小女孩的妈妈在她生日当天自杀了。没过几天她还被某个剧组选中出演电视剧里一幕过生日的幸福片段，演得很不错。这新闻有够讽刺的。”
洛迷津的大脑迟钝住了，像缺少润滑的机器齿轮，在外力施压下发出难听的咯吱声。
她不明白这些大人是怎么能把这样的事，当作一桩笑谈说出。
“是不是有点像岑家那个……”那个叔叔又转头和另外一个大人低声聊了起来。
这几个大人聊开了怀，说到兴起之处话里夹杂着“私生女”、“后妈”等等词汇。
洛迷津皱眉瞪着他们，他们却以为她在要生日祝福和夸奖。
“迷津，你肯定要少和这样的人玩。”
“是啊，洛家的孩子以后前途无量。”
洛迷津没搭理他们的奉承，直接走开了。
最后她在外面院落里的一株红色蔷薇花旁找到容清杳，““学姐，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能记得。”
她想，这个世上除了容清杳没有人会记得她说过的话了。
“你喜欢就好。”
今天的容清杳话更少了，有一种安静美丽的忧郁，她静静注视着洛迷津，时而微笑时而沉默。
她脑子时不时冒出离奇而悲观的想法——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和这个人见面。
大概率是没有机会了，也不该再有了。
“学姐，你觉不觉得这里很像鸟笼？”洛迷津靠着墙望了会天空，又看了看四周精致的铁艺围栏。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不想我认识这个世界，”洛迷津明眸闪耀，看着容清杳的目光迷离而专注，就好像想要认识世界，“清杳学姐，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头发像招魂幡？”
容清杳一下就笑了，那种孤高疏冷的感觉散去不少，眼神温柔似春暖花开。
其实她明亮又冷漠，像拧亮的荧光棒，看着闪耀却是冰冷的。
可是满足了洛迷津对流光溢彩的所有幻想。
“学妹，还想听我的事吗？”
身处洛迷津华贵庄重的别墅里，容清杳更加清醒意识到她们的差距，这样的情绪怂恿着她进行有始有终的告别。
过去二十年的贫穷、困苦令她成为一片孤高的荒野，却被洛迷津滋润出汹涌的玫瑰。
只是她清楚这玫瑰无法存活，注定会在她体内凋谢。
“嗯，不过我也有礼物给你。”
“其实不是多复杂的故事，”容清杳背对着洛迷津，眉眼清冷锐利，用平静的语气叙述，“我在一个长满枣树的小山村长大，是个私生女，因为没有爸爸，又有个不光彩的出身，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们家。”
“我幻想着自己的爸爸是个大英雄，总有一天会回来保护我和妈妈。终于有一年的生日，自称爸爸的那个人来见了我一面，给我带了超大的蛋糕，还让秘书带我出去玩。”
那个蛋糕很大，奶油很香很甜，
容清杳的语气平静得不像在叙述自己的事情，“等我回到家，妈妈自杀了。”
容清杳垂着眼，这张美丽的脸在灯光下散发光彩，被水雾缭绕。
“我说完了，你……还要送我礼物吗？”
这个只有只言片语故事蕴含着太过惨烈的情感，洛迷津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大概说什么都徒劳无功。
见洛迷津长久地沉默，容清杳低声再次祝她生日快乐，就要离开。
“学姐，以后我们下棋的时候，你可以带着这枚黑子。棋神会保佑你赢过我的。”
看着洛迷津天真阳光的笑容，容清杳惊讶地回头，神情怔怔，好一会儿才把棋子妥帖安放在自己怀中。
但她明白没有以后了。
“好。”
又是一阵沉默。
“清杳学姐，你不用这样的，”洛迷津的声音轻轻的，蔷薇花在她身边向上攀援，有神秘香气四溢。
“什么？”
“其实你厌倦一切，但又不得不装作合群、装作热爱，”洛迷津的话语直白而热烈，有种少年人义无反顾的率真，“但你在我面前，做你自己就好了。”
她说得很大声，郑重得像是发誓。
“你讨厌的东西我会帮你一起讨厌，你喜欢的，我也会学着一起喜欢。”
温热的风里，温柔洁净的气息软软地弥漫。
“我知道了，谢谢你，”容清杳深深地注视洛迷津，并没有被看穿冷漠内核后的恼怒，而是一种无处可依的欢喜，如同漂流太久的船找到了港口。
她最后嘱咐道：“学妹，以后……要开心一点。”
“学姐，我知道今天也是你……”
洛迷津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站在别墅里的爷爷叫住了。
“迷津，宴会礼仪你都忘记了吗？客人告辞时，你躲在花园里成何体统？”
“是，爷爷，”洛迷津不情不愿地往回走，期间频频回头看向容清杳，眼里含着深深的眷恋。
洛安邦站在华丽的高楼上，扫过容清杳一眼。
那一眼不足一秒，却足够容清杳看清其中的审视和不屑。
宴会的尾声，等洛迷津跟几位重要的客人告别后，洛安邦就催着她上楼睡觉。
“爷爷，我还想和同学说几句话。”
“和哪一位？”
洛迷津敏锐地察觉到不妙，改口道：“想问一下班长小组作业的内容。”
“去学校的时候再问，你最好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爷爷会密切关注你的。”
管家阿姨和秘书已经做出了请洛迷津回房的手势。
花园里，容清杳没有马上离开，洛迷津临走前的眼神，让她心神不宁，不知道对方想和自己说些什么。
她不停开合游戏机的屏幕，想看看有没有电子羊的消息，直到洛宅的管家亲切地提醒她客人已经要走完了。
她不得不抱歉后沿着管家所说的路离开。
夜风温凉，她边走边笑自己想得太多，有游戏机、棋子，还有那么多经历，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只有月光的黑暗中，她听见身后传来奇怪的声响。
一回头，就看见洛迷津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沿着墙壁的藤蔓降落，再朝她飞奔而来。
“学姐，”洛迷津气喘吁吁，月光浇在银发上，在这一刻闪亮如太阳，“我们去酒吧那儿看看猫猫狗狗，顺便打游戏吧？”
容清杳此刻困惑极了，她不明白洛迷津冒着摔断腿的危险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短暂相聚就该懂得放手。
“你这样太危险了。”
“不会啊，学姐，我是会飞檐走壁的电子羊。”洛迷津脸上的笑容明灿温暖。
“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
“所以，以后的生日都请让我陪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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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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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过去时】致命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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