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火是谁放的?阿妈既然大难不死,从大火中死里逃生,却孤身一人背井离乡,带着腹中胎儿前往深山度日,说明风家暗藏杀机,逼得她不得不隐姓埋名。
风解落又是怎么样的人?在不秋的口中,他似乎温文尔雅,用情至深,和阿妈无比相爱。但人心易变,阿妈是否在风家受了难以言说的委屈,才宁肯假死遁世,也不愿回头……
身临其境处在这座上世纪的风家宅院,鱼九只觉思绪如乱麻缠绕。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不秋立马噤声,快步迎上前去,声音瞬间褪去稚气转为沉稳。
“姑爷安好,小姐已等候多时了。”
风解落带着一身清冽酒气踏入新房,脚步微晃却仍维持着风度。不秋利落地搀住他,引到榻边坐下,语速平缓而恭敬:“醒酒茶已备在案上,不秋退至外间候着。若有吩咐,唤一声便是。”
她垂首行礼,离开时关门轻悄无声,仿佛瞬间换了个人。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已被严谨懂规矩的侍女取代。
不秋一离开,鱼九心里顿时擂鼓般狂跳起来。一时分不清,那是鱼红叶的紧张,还是自己的紧张。
自己这算什么?安置在阿妈身上的“摄像头”?看着她拜堂成亲,如今还要看她洞房花烛?!这不好吧……
盖头下的空气变得稀薄,身侧风解落的酒气袭来,鱼九感到一丝窘迫,很想从这个疑似幻境的地方离开,却又舍不得解开心中迷雾的机会。
肩头突然一沉,温热呼吸混着酒气拂过颈侧,风解落似乎醉得无力支撑,将重量全然倚在她身上。
“红叶……不,你已经是我的夫人……太太?妻子?你喜欢我以后如何唤你?”他声音含混,却带着郑重其事的温柔。
鱼九听得动容,又带着些意外,自己的亲爹说这些话时语软情柔,怪不得阿妈喜欢。或许,故事的一开始,他们真的曾真心相待。
没想到的是,鱼九还在感慨当下的片刻温情。下一刻,鱼红叶竟然干脆利落掀开红盖头,抬手将他推开。
“风解落,今天的戏就演到这吧。”
鱼红叶看向被推倒在床的风解落,声音里全无方才的羞怯温软,只剩下清醒克制。
什么?阿妈这话是什么意思?鱼九感觉自己的大脑没转过弯。
只不过,现在倒是看清了风解落的容貌。他生得眉目疏朗,鼻高唇薄,左眼睑下一点浅褐色小痣,身姿瘦削冷峻,新郎红服衬得整个人的气质艳烈又倨傲。
因为被鱼红叶相推,风解落顺势倒在床上,肘支锦枕斜倚,姿态懒散,眼尾微微下垂,双眸之中哪有什么醉意朦胧或是绵绵情意,分明是带着几分戏谑的假意温柔。
盯着为自己着了一身红裳的鱼红叶,他唇角勾起弧度:“夫人穿嫁衣,真好看……红叶,今天是你最好看的时候……”眸光瞥了一眼喜桌上的合卺双杯,又故作恼意,“只不过……交杯酒的流程还没走,就要拆为夫的台?”
见他装醉,鱼红叶慢步坐在桌边,轻笑着夸赞起来:“风少爷千杯不醉,装起醉倒是信手拈来。”
风解落双眼骤然褪去朦胧醉意,他缓缓坐直身子,更正道:“既已拜了天地,你现在该唤我夫君了。再不济,像平时一样叫我的名也行。”
这话听起来带着刻意示弱的乞怜,搅得鱼九思绪更加混乱。自己亲爹妈这是什么展开?是风解落演技太好,深情缱绻张口就来,还是他真的单恋有情,阿妈对婚姻清醒抽离?
但鱼红叶答得依然平和:“你我二人独处,还是免了亲昵之语吧。”
她朝风解落摊开手:“说好的,合婚结束便会给我钥匙。”
风解落眸光一暗,坐至鱼红叶身侧,从怀中取出一枚物件,却悬在半空不递过去。
看清他手上的东西,鱼九只觉得震惊无比!风解落拿出来的,竟然是蜻蜓萤钥!
蓝色的蜻蜓对翅,银色的翅基与腹部,尾须末端匙榫凸出,与自己启墓时耳坠化成的那枚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钥匙上镶嵌的蓝色萤石更加清亮。
这把萤钥,怎么会是风解落交给鱼红叶的呢?难不成,这桩婚事是建立在利益互换之上?
他们的每句话和每个动作都在意料之外,层层反转如迷局叠套,鱼九已经打算放弃思考和揣测,静静旁观事情的发生。
只见风解落把玩着钥匙,嗓音沉了沉:“蜻钥在此,夫人也别忘记履约。”
鱼红叶目光沉静如水:“既然答应帮你破解冥火诅咒,我自然说到做到。”
见她抬手要接,他又虚晃收腕,将钥匙藏于手心,屈指轻叩桌面,柔柔提醒:“夫人,合卺同心,最后一道仪式还没走呢。”
鱼红叶眼睫微垂,沉默片刻后终是抬手接过酒杯。
风解落挑眉一笑:“迟迟不饮……可是后悔?”
她指尖轻触杯沿,酒液荡起细碎涟漪,映出的烛光淌过她的瞳孔:“你别说笑了,我后悔什么?”
“后悔初遇时于太行山涧救你,却没及时看穿你是刻意接近?”
“后悔秋枫林下听你盟誓,却信了你眼底星火是真?”
“后悔雪夜私奔被大哥擒回鱼水堂,却义无反顾抗争到底?”
“后悔好不容易求得兄长一句‘准嫁’,却在婚前窥见你真情里的假意?”
她罗列往日真心的痴念,语气有了激动的起伏,含着难抑的情愫。她每说一句,风解落的脸色便白一分。
“风解落!你为了冥火破咒,图我纯**命,设计接近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被我识破?我会有多痛……”鱼红叶尖掐进掌心,酒杯晃动洒出的酒液湿了嫁衣,但她最终平复心情:“罢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快将定情信物还我,成婚之后,你我的关系就当从头开始。”
鱼红叶深吸一口气,声音颤而沉,“风解落,我自愿嫁你,只因那日见你咯血昏迷,还攥着给我编的枫藤镯……我不忍你死。”
见自己的新妻细数旧日缱绻,风解落佯装醉态的脸色才彻底破碎,他踉跄上前想握她的手:“红叶!接近你动机不纯是我此生大错,但你我二人过去的桩桩件件,我为你倾心许下的誓言,半分做不得假……我待你是真心,红叶,你为何不抬眸看我?”
鱼红叶终于抬眼,他才瞧见她滑落的两行清泪。
两人目光相撞,烛火在彼此眸中各燃起半簇光焰,算计与真情搅成漩涡沉在眼底,一切尽在不言中。
鱼九还没从二人的往事纠葛与眼前痴缠中缓过神,就见鱼红叶下定决心似的,执起喜剪竟毅然扎向心口!
她的动作利落,痛意袭来的同时,鱼九感同身受,仿佛自己的心脏也被刺穿。这才明白,他们言语间所说的破咒之法是什么,不免为她决绝自毁的行为感到心惊心疼。
鱼红叶竟忍着巨痛,抬指施展驭水之术,将心口血水分为两缕,分别引入合卺酒中。
她含笑举杯:“以后每月初一,都依此法,压你体内冥火反噬便是。”
双臂交缠时,他袖间冥火气息隐约拂过她腕间,她并未躲闪。合卺酒入喉,风解落忽然以指腹擦过她唇角酒渍,声音泛起嘶哑:“礼成……红叶,我此生绝不负你。”
原来那枚萤钥本是定情信物,原来他人眼中天作之合的父母爱情已经藏有裂痕,原来自己的生父是这样一个算计情爱的男人,原来阿妈用情至深竟以心头血续着一场孽缘……鱼九还在为她剜心取血的决绝震颤不已,眼前却骤然间断闪烁起红白二色。
猩红如血海翻涌,惨白似冥纸铺天,层层叠叠吞噬了整个视野。
鼻尖再次涌动起红衣煞带来的腥气,似乎要将自己拽离这具新婚的躯壳。可混沌之中,她再次听见鱼红叶的声音,模糊地像是从深渊底层传来,但充斥着淬毒般的恨意——
“风解落!你饮下的每一口血,都将成为死无葬身之地的毒薪!”
意识溃散之际,耳畔响起这样的低语,鱼九只觉神魂被劈成两半。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阿妈说出这样的决绝诅咒?
睁眸再看,还没有回到龙潭擂台,眼前竟是滔天火光。
目之所及,赤焰啃噬雕梁画栋,梁柱坍塌的轰响越发逼真,火红的外缘竟然盘绕着墨色的冥火,将普通火焰染上阴戾的毁灭气息。而“自己”正倒在火海中心,热浪扭曲了空气,视野所及皆是一片地狱般的猩红。
鱼九瞬间明悟,她仍在阿妈的视角中。
此时此刻,正是风家那场焚尽过往的秘辛大火!
触目惊心的是,此时的鱼红叶,已经被大火灼烧地皮肤绽裂!钻心剜骨般的痛意蔓延共感,鱼九几乎窒息!
更可怕的是,鱼红叶似乎遭受了精神上的打击挫败,已经放弃了求生之欲,倒在地上任凭火舌舔舐!
纵然是时空虚幻之境,但怎能眼睁睁看着火舌一寸寸吞噬母亲的躯壳?鱼九疯狂催动意识,想夺取身体控制权,真想冲破禁锢,释放命境水脉浇灭大火,带遭受折磨的阿妈冲出火海!
但鱼九只得无声呐喊:“阿妈!醒醒阿妈!活下去!”
意识几近消亡的鱼红叶,突然动了动手指,艰难地抚上腹部。她气若游丝,十分吃力地挤出几个字:“我的……孩子?”
腹中胎儿竟然轻轻悸动了一下,如蝴蝶振翅般敲击她的心灵。这一瞬,鱼红叶逐渐灰暗的瞳孔骤然聚焦,求生的意志猛然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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