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一声轻笑,很快便转为落寞。
“纵然你是她的女儿,小叶子也不曾要求你承袭她的痛楚与恨意……作为母亲,她对你的期望,无非‘平安’二字。她更想看到你远离纷争,无忧无虑喜乐一生……”冰夷每每提及鱼红叶,语气便柔和几分,“我依她心愿,几十年来隐下往事,只是寻了个契机,将那把钥匙归还与你,且看往后造化。”
鱼九攥紧衣襟,声音发涩:“阿妈……”
得知种种真相与布局,分析了选择利害,她深知冰夷此时坦言一切,是因为自己在无形之间,已经被命运安排上了无法回头的棋局。刀俎鱼肉的道理她不是不懂,残酷现实摆在眼前,又岂能坐以待毙?
鱼九咽下喉咙涌上来的酸楚,目光渐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阿妈的心愿我懂,只是我这一生已经淌过太多血火,早不是需要人护着的孩子了。我有我自己的手段,直面一切。”
见她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坚韧,冰夷的担忧化作一声如释重负:“你能认清局面,还有这样的心态,就是最好的。现在要紧的,是你体内埋着一枚未爆的雷。”
胸前的寒冰箭矢,炸裂成一缕寒雾,渗入鱼九心脉游走查验。最终,冰夷泄出冷怒:“似蛊非蛊,似咒非咒……我暂时无法辨其根源。你放心,我必彻查到底。”
身体中的寒意抽离时如刀锋刮骨,鱼九踉跄半步扶住心口,冷汗已浸透后背。她咬唇稳住呼吸,为自己如傀儡般被暗算感到愤懑和憋屈:“到底是谁在背后下黑手,真是阴毒小人……我迟早会把它揪出来!”
她似叹息似冷笑:“他们不动你,只因时候未到。”
这时,红衣煞女的百幡无风自动,齐齐发出簌簌声响,似乎在提醒这方时空即将结束。
“鱼九,因果纠缠如何了断,选择终究在你……”冰夷的声音渐渐飘渺,她加快语速,“但你谨记,从今日起,谁都不要轻信。”
鱼九想要再追问,但周遭的红衣煞女们忽然齐声吟唱起古老的咒言,将她的声音淹没。黄泉岸边,只留下冰夷最后的叮嘱——
“回去吧,擂台未终。你我之间,不必有明面上的牵扯,只当形同陌路。”
咒言编织成歌,红衣煞女们的身影在歌声中渐化赤蝶,环绕鱼九飞舞成一道血色的时空之门。
门后浮现出龙潭擂台的景象!
鱼九站在门沿前,看着赤蝶纷飞如同血雨,百感交集。
阿妈希望自己一生无虞,但其实这是她自己的心愿吧。没有命运桎梏,没有尔虞我诈,平安喜乐无忧无虑,说到底,谁不想过这样的人生。但世道向来弱肉强食,偏要逼人提刀求生。
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过分的良善与仁慈,只会成为扎向自己的毒刺。阿妈半生困于风家掌心,正是因为恨里掺了太多不舍。
鱼九反手擦净眼角残泪,再抬头时,眼中已褪去所有犹疑。
从今往后,纵使前路泥沼丛生,她也要焚荆斩棘,把命运攥在自己手中,踏出一条无悔生途。
-
纵身跃回龙潭擂台,鱼九穿过那道门,还得继续完成与石守的对战残局。
只不过,在陷入红衣煞幻境的时间里,她本就被白幡束缚,悬吊在半空。这之后,更是有越来越多的长条缚带,将她层层叠叠围困,已然缠成一颗硕大的巨茧!
看台哗然四起。
“石守这是什么招式?裹尸术吗,难不成能憋死她在里面。”
“半天没动静,那个人类怎么一点反击都没有?”
“你傻呀,她刚刚被红衣煞的百鬼怨念冲晕了窍!”
察觉到茧中鱼九恢复神智,石守冷声道:“缢杀之茧,神魂难逃。”
白绸骤然缩紧,看起来就要狠厉进行绞杀,茧中忽传布帛撕裂的脆响。
“你既然作茧缚我,我破茧成蝶便是。”
鱼九的声音闷响传出,石守脸色微变,白绸加速紧压,却压不住泄出的暴动黑光。
最后一道撕裂声炸响,白幡巨茧随后自内爆开。
只见鱼九双掌燃着烈烈冥火,撕破茧布踏焰而出,周身火焰炽烈,残带猎猎飞扬,恰似涅槃蝶翼。
“我没看错吧,那不是冥火吗?她不是水家后人么,怎么还染上这玩意了!”
“疯了吧?!冥火虽然厉害,可反噬诅咒会让她死得很难看吧!”
“据我所知,能掌控冥火的人类,只有风氏一脉才对……冥主怎会让这等鼠流之辈进入九幽……”
冥官三人组说着音量渐高。
“死得很难看”“鼠流之辈”等词越发刺耳,度朔眼底一冷。他虽然说很是厌恶风家血脉,但这些字眼扣在鱼九头上,却让他莫名烦躁。
他微微抬指轻叩桌沿,隔空将三人桌上的茶盏抬起,悬停在他们各自面前,茶水纹丝不动却寒气压顶。
“闲话聊了这么久,喝口茶润润嗓吧。”
他言辞关切,却溢出明显的不满,三人骇然接盏,不料杯盏冷若玄冰,指尖冻得发麻。
度朔轻笑一声:“小心拿稳了,冰夷的雪茶可比诸位的舌头金贵。“
三人哆嗦着应了声“是”,抬头正撞上度朔的目光,那眼神分明是淬了冰刃的警告。于是立刻缩脖噤声,互相对视一眼,抵不住燃烧的八卦之心,又凑头压住嗓子,转为小范围的窃窃低语。
“看来,度朔大人早就知道……他竟然放任这样的人类随意踏足九幽。”
“我看哪,就是看中了她不要命的狠劲。度朔大人不是在追查破命人吗,肯定需要得力干将,方便在人间走动吧。”
“你分析的有道理……哎,又打起来了,还是看她这一擂要怎么赢吧,石守的卦钱可不止一招半式!”
龙骨王座上,听见度朔借着自己的雪茶摆谱,冰夷给他抛去一记凌厉眼刀,接着慵懒支颊,继而冷咳一声。
“既做了本神的座上客,便是同席观战人。此擂胜负未分,还请诸位莫生枝节,看个痛快的好。”
众人彻底噤声,齐齐看回擂台。
场上战局已有变化,鱼九破茧召唤冥火,已将红衣煞的白幡烧了个干净。
飞灰散落间,石守将红衣煞收回,并驱使三生石钱进行变卦。
石钱卜术再出,三枚卦钱凌空疾旋。这次的卦象结果竟整整齐齐,三枚皆反面朝上。
“三阳开泰,天赐生门……”石守凹陷的眼窝里透出意外且认真的审视,“卦理竟偏向于你。”
鱼九虽然看得懂卦象正反阴阳之分,三面朝上为吉兆,但保不准石守会怎么出招,万一又召唤出类似红衣煞的难缠之物呢。
她旋身踏火疾冲,手握断水刀直向前劈,试图砍落三枚石钱,彻底了结石守的卜术。
不料,石守却忽抬一直垂敛的袖袍,苍老掌心当胸一推,气劲绵里藏针。
“停手吧……老身认输。”
“什么?!”
这声认输太过突然,鱼九猛地收势,刀锋离石钱仅剩半寸!
刚刚还在快速运转的大脑直接宕机,身形随之一滞,惯性扯着她踉跄前跌,连人带刀栽在冰面。
等她抬头爬起,石守早已飘然落座看台,慢悠悠呷起凉透的雪茶。
“认输?”鱼九抹去唇边的冰屑,提刀站在斗台中心,茫然且凌乱,“这算哪门子胜负……”
就算现在知道了,石守出战擂赛有冰夷的授意,但她以为,这位看起来文雅端庄的老者,应当会像玄豹一样,在斗场上尽力出招,逼至绝境淬炼锋芒才对……可现在这个展开,是不是不太对?
虎头蛇尾的收场,让她仿佛一拳砸进棉絮,徒留闷慌。
她实在不明就里,由不得看向冰夷。
却见龙神懒散支颐,连眼皮都懒得抬,言语依旧不屑:“哟,白捡个胜局,你这丫头气运不错。这样也好,留着全力后边与我对战,看本神教你重新做人。”
她目光并不在鱼九身上多作停留,转而扫向石守:“您老主动弃局也就罢了,理应解释下缘由吧。不然,其余擂者都以为胜绩能靠施舍呢。”
石守枯指一颤,茶盏中漾开涟漪:“此卦为老阳之象,老身只是认命罢了。”
虽然答得模糊,但她眸光微动,竟然看向一旁端坐的张真言,客气道:“这位小友,见你观战十分认真,你来说。”
突然被这位高深道者点名,张真言脊背一挺,差点都要从座椅上跳起来了!
她是瞧着自己一身冬装道袍,同为修道者,所以想探道法深浅?还是因频频关注石守露了痕迹,故意点自己出头?又或者只是随手一指,恰巧砸中我这倒霉蛋?张真言心中疑虑翻滚,努力保持镇定。
被看台众人注视,他捏着把冷汗从椅子上站起,连忙恭敬回话:“晚辈张真言,只是个不入流的初级修道者,‘小友’二字实在不敢当。”
随后,他答得谨慎平缓:“不知前辈的三生石钱在卜术之外有何独家灵能……晚辈只能通过生前习得的道术皮毛,在卦象方面简单分析。”
瞧着这个内敛谦逊却眸藏慧光的小道士,石守呵呵一笑:“不必紧张,但说无妨。”
张真言稍稍呼气,想尽了毕生所学,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老阳之象,乾卦尽出,看似大吉,实则阳极易生变,易招骄兵之祸,容易出现回光返照的风险。卦成如棋落子,不论结果如何,都无法中途逆行更改,要是强行对战,只会落得因果反噬的双败局面……前辈急流勇退并非畏战,而是以退为进,保全大局。”
“呵呵呵——”
石守搁下茶盏,笑声乍起且捉摸不透,枯瘦的身影移步似云卷,起身走向张真言。
张真言脊背僵直,只当自己班门弄斧惹了笑话,不禁懊恼暗嘲:完了完了,本来想借机获得这位道者青眼相看,或许还能被提点一二,这下露了浅薄,怕是闹笑话了……
自感双耳烧红,张真言微微低头,正想再说点什么补救,石守却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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