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城,西北郊外。
高大冰冷的围墙,在阳光下投射出长长的阴影,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墙内与外界隔绝开来。围墙顶端缠绕着一圈圈的铁丝网,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似是无声的警告。
一座森严的监狱。
监狱大门紧闭,沉重的铁门散发着沉闷的气息。周边是连绵的荒地,连灌木丛和树木都稀疏孤寂。
一棵树下,立着一瘦一胖两道女人的身影。
“风沧海回商丘了?”
风有时漫不经心启唇。
身旁的朱姨已经穿了常服,手上拎着一个运动包。她朝风有时笑了笑,因为脸上肉多,挤出两个明显的梨涡:“有时小姐,您也别怪小老板。”
她一双细狭的丹凤眼又看回监狱大门,语气柔和但不卑不亢。
“您想通了,愿意回风家做事,自然是没人敢阻拦的。”
“只是,按照家规,还需上面点头不是。”
看风有时不接话,她又继续说。
“您就等小老板的好消息吧。”
“现下,我们哪,先把这尊大佛给请回去再说。”
“您说是不是?”
朱姨朝监狱示意,敛起了笑意,那扇威严的大门发出声响,正在被人推开。
风有时心下清楚,这是想让她先做出点“表现”,好名正言顺的回到风家。
她迈出步子,不咸不淡说了句“走吧”。
她倒要看看,父亲点名要的大佛,到底是个什么人才。
前方,监狱的铁门打开又很快关闭。
门前的荒地上,从狱中出来的那人穿着一身条纹素色的长裤长袖,蹒跚向前走了两步。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天,又抬起如同老树皮一样的手,挠了挠那颗光秃秃的脑袋,手指在光头上摩挲着。
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睛有些浑浊,但眼神里却闪着精光。
他注意到了,有两个女人正在向他走来。
“您就是颠道人,葛正、葛老吧?”
朱姨上前和气的打招呼。
名叫葛正的老光头狐疑的点了点头,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
看着眼前这个光头老人,风有时觉着,他刚出狱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沧桑,但她心里并没有涟漪和同情。
根据朱姨提前介绍,这老头虽然名字叫葛正,但为人心术不正,是个坑蒙拐骗的惯犯,前不久被抓进去的。
但对风家有用。
所以,风有时顺着朱姨,和气走到葛正面前。
“葛老,您好。这位是朱姨,您喊我小时就行。”
葛正眯着眼,细小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他抬手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那里曾经蓄了寸长的胡须。
他警惕的看着二人:“你们把我保出来的?”
“对咯,我们老板保的您。”
朱姨呵呵一笑,她展露出关怀的神色,拍了拍自己拎着的包,继续说:“我们先来给您接风洗尘,还带了换洗的衣服!饭馆酒店已经备好了,您请吃个饭换衣服吧!”
看着肥胖女人眉飞色舞,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葛正却一脸嫌弃的看向她的包,语气不屑:“给我带的什么衣服?”
没想到葛正开口,最先关注的点是衣服。
朱姨给他拉开拉链,把里面的清点说给他听:“您瞧,出狱哪,一定得红红火火讲究个转运!想着您老年事已高,准备的是带红色刺绣的唐装,绣的是吉祥云纹,还给您准备了红袜子……”
“咳咳,用不着!”
没想到葛老头刻意的清了清嗓子,昂起了那颗光头,目光也变得犀利。
他心底琢磨过了,能花大价钱把他赎出来的,这俩女人背后的大老板,那必定是有求于他。
他可是远近闻名大有神通的道士,颠道人!
葛正耸起肩膀,直起身段,扬起声调:“给我买道袍来穿,要高质麻纱的德罗道袍!”
“……”
朱姨看了眼身侧的风有时,风有时也正看向她,两人目光里皆是无语。
这颠道人的颠,怕不是癫狂的癫。
风有时面上微笑,暗自腹诽这个狂妄的光头老男人。
城内正吃面的张真言,突然打了个喷嚏。
鱼九递给他一张纸,皱眉问:“你这身板,才跟我们跑了几天,不会病了吧?”
“没有没有,只是被呛到了。”
张真言赶紧摇头,虽然他确实从小体弱,但下山这段日子并没有实质性的面临危险,反而开了各种眼界。
“那就快吃完,给六爷打包的那份都好了。”
鱼九吃完了自己那份面条,开始催他收尾。
张真言突然想到什么,刚刚打喷嚏的瞬间,他想起来在哪见过六爷收鬼的宝葫芦了。
他赶紧把最后几口吃完擦了擦嘴,问向鱼九:“我觉得……六爷那个黑色的葫芦有点眼熟。”
“葫芦?”鱼九看他吃完,边走边说,“噢,好像是在南京鬼市淘的。”
“怎么,你喜欢?”
张真言走在他身侧,摇了摇头:“不是不是。”
“那个葫芦,有点像我师父的。”
两人走回旅馆,六爷睡了一会已经精神大好。
他把葫芦递给张真言让他仔细瞧瞧,然后坐在桌前,接过鱼九打包的拌面填肚子。
手上这葫芦,整体呈现深沉的黑色,那层黑漆均匀地覆盖在葫芦表面,泛着幽暗的光泽,仿佛能将周围的光线都悄然吸纳。葫芦的形状优美而自然,线条流畅地从顶部的蒂部延伸到底部,中部微微鼓起,圆润而饱满。它的蒂部是干枯古朴的褐色,与漆黑的葫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仔细观察,黑色漆面上有若隐若现的细微纹理,握在手上能感觉到独特的质感。
张真言再三后,才说出结论:“应该,就是我师父那个。”
“什么应不应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鱼九朝他眨眨眼,张真言的脾气就是太软和了,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是……吧。”
“我师父以前,拿它装酒来着。没想到还是个宝物?”
张真言看向六爷,他不太清楚,为什么六爷会在鬼市买到这个葫芦。
六爷吃完面,看向这个还带着稚气的大小伙,他和善一笑:“可能你师父游历途中,把它卖掉换钱了。”
“也是有缘,被我买下,又被你认了出来。”
张真言窘迫一笑,他把葫芦放回桌子上。
“六爷您买了,那就是您的了。我就看看。”
“这样的宝物,还是在厉害的人手里发挥作用比较好。”
看着年轻人真诚的模样,六爷难得多说了几句。他握起黑色大漆的葫芦,悠悠道:“葫芦是你们道家的法器,据说能吸煞收鬼、平衡阴阳等。不过我也是门外汉,只略懂一点、将就用用。”
“你以后要是修道开悟,可以向我把它要回去。”
张真言倍感意外的神色还没上眉梢,六爷便收起和悦的态度,声音变得严肃有力。
“只不过,你身上那只山鬼,太过神秘,我们也不好与你走的太近。”
说完,本来站在张真言旁边的鱼九,也迈步远离了他,走到了六爷旁边。
六爷静静坐在木椅上,和鱼九并列在窗前,阳光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六爷的矮小身形略显佝偻,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手指关节微微凸起,粗糙的皮肤上有着厚厚的茧子。六爷年迈的眼周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充满了审视与探索,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像把锐利的剑,带着沉稳的力量,权衡每一个细节。
鱼九则身姿挺拔一些,她没戴棒球帽,也没扎麻花辫,头发有些凌乱,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双唇紧闭,如同紧闭的门,将情绪锁住;一双眼睛大而黝黑,眼神却黯淡,浑身有种淡漠的气质,好像世间一切辛秘之事,都与她无关。
被两人一浓一淡的眼神盯着,张真言浑身不自在。
他想起那天在车里,鱼九坐在副驾驶说的话。
她当时,可能就是这样淡漠的神色,话语却是自己惊心的身世。
“我阿妈,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她被人杀害,我活了下来。”
“六爷抚养我长大,我们四处游历,同时也追凶至今。”
“当年的凶手不是普通人,红眸、驭火。”
“风有时……你,或者你们驭火一脉,应当有人认识一个叫鱼红叶的女人。”
突然听到六爷咳嗽一声,张真言缓过神来。
房间里气氛浓重。
不等张真言开口,朔便自己现出人形。
“长命棺生子,鬼师老头子。”
他看着水族的一老一少,出场先概括两人的身份,声线依旧散漫。
六爷看着面前这位神秘的男子,其实他不能确定,这个自称朔的男子,是山鬼妖怪还是别的什么,他看不穿。
但六爷还是镇定开口:“你还知道什么?”
朔却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六爷沉默良久,重新开口:“你跟着张真言这孩子,其实是为了盯着我们?”
朔倒是爽快应下:“不错。”
一旁的张真言,疑惑的目光在两边来回打量,他心下很是意外,朔不是山鬼花钱簪里的妖吗,不是毛山的山鬼吗,不是他的守护灵吗……
仔细一想,朔确实没有亲口谈起身份。
张真言五味杂陈,但眼下也不是他开口的时机。
“你不属于人界吧?”六爷倒是继续发问。
不想和这老头拐弯抹角,反正被察觉到了,朔干脆直接表露他的目的。
他将拢在袖中的手抖出,竖起食指向地下一指:“我来自九幽之地,冥界。”
说完嘴角微弯,清冷的眸子移在鱼九身上。
“我来人界呢,是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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