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平时金戟不离手,手上都是粗糙的茧子,双手掌心还有一道横贯而过的疤痕。
过了这么多年看着还是触目惊心,她颤抖着手握着他宽大而厚实的手掌,指尖拂过那道净洁的刀疤,这双手执笔教她写字的时候,还是一双瘦削的手,手指细瘦而纤长,是如温润公子般的手,那时她便想这双手是如何可以拾起金戟勇杀隋军的。
他会在闲时带她练武,又或是在清晨抱着她穿过长街去赶上最热乎的千层酥,那时春天百花盛放,庭前李花如雪,桃杏娇妍,初升的日光斜打在他们身上,怀里是一包热乎乎的千层酥,依偎在他坚实的臂弯里。她轻轻捧起父亲的脸,而将军这时也有感应地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在自己的女儿身上扫视,竟也有了点亮光。
“阿爹,你真的勾结隋国叛国了吗?”
李宝华哽咽着问。
他却什么也不肯回答,沉静地闭上眼。
终于,多日以来的刑罚折磨和见到父亲这刻他却默认让她心脏抽痛,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在肺腑间翻涌,令人胸闷欲呕、头脑发涨,逐渐绞成一股无法排解的戾气,不甘、憋屈乃至恨意都被这股戾气激发,她使劲摇晃自己父亲满身血污的躯体。
“你真叛了?!为什么?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有苦衷!”
“阿昭,你以后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不要像我一样忘恩负义,我已经向陛下求了恩典放过你和王奴的一条性命,你不要再怨多,把多忘了,多不配再做你们的父亲,你放下心中仇怨和王奴好好生活,多也没有什么不甘愿的了。”
“放你的狗屁!你要我和玉奴怎么活,六州失守皆是因为你,我和玉奴活着一天,就要接受天下人的指摘,你倒好,死了干净,你到底有什么苦衷要去勾结隋国,我不信!一定是隋国栽赃于你!”
李宝华用掌心紧紧捂住两耳,再看不清父亲那青白僵硬的脸,父亲伸出手,像一杈杈蜡白枯槁的树枝,而她只觉有无数呼唤声在他脑中回荡,幽微如风声过疏,却又震耳欲聋。
李宝华猛地坐起身,冰冷的雨水浸了她满身,这是一批流放到隋界的队伍,队伍中人大多是在庆国犯了错的罪臣子女,她用破烂不堪的袖子用力擦拭着自己脸上的雨水,使自己可以看清前路。
“啪!”一声脆利的鞭子划过夜空,用力地砸在她的身上,鲜血沿着突起而细瘦的脊背流淌,蜿蜒进水洼与泥埋,接着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十几天日夜不歇的地赶路早已让她的体力透支到极点,她意识昏沉,半边身子都有些麻木,甚至失去了知觉。
她还是站了起来,在奴主的叱骂声中拖着步伐往前走,血顺着脚跟拖出的痕迹一直延伸,正如这支长长的流放队伍似地看不见尽头,黑黢黢的衣就像一只吃人的隋怪,将她嚼烂了吞入腹中。地上有人残缺的尸体,这都是趁夜在此路出没的隋兽饿加掠食后留下的痕迹。
扑面的寒风与冰凉的雨水拍打,她心中那股惆怅与不甘似乎消散了些,连带着焚身烈焰也火势渐弱,李宝华遥望着黑暗天际的一点点寒星,神情有些恍惚,她仔细寻找玉奴的身影。
她想知道玉奴在不在这里,因为被押送的人太多,分不成不同的队伍前往隋界,可惜似乎并没有她的身影。
有马蹄声在她旁边响着,又是一道鞭子猛地砸了下来,力道之大足以将她掀翻在地,她毫无防备地栽倒在地,额上映起了紧接着她听见马背上的几人笑起来,那种如毒蛇似的黏腻目光令她心里犯呕,甚至想将酸水吐在他们脸上。
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脚踝处被套上绳索,绑在马展上,一路被拖着往丛林深处奔去
李宝华知道,这是他们惯常玩的把戏,先前已经有不少人被他们这样折辱然后杀了,背部传来的剧痛完全不能掩盖心中的恐惧,清白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可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杀掉诬陷自己父亲的隋国皇帝,为将军府一百多人的性命做个交代。
反正她不能死在这里,她如是想。
李宝华拼命挣扎,试图逃脱,但此刻的她就是任人宰割的砧上鱼肉,她听见身上衣帛撕裂的声音,寒风一下子便钻进肌肤,她瞬间只觉得汗毛倒立,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力抬起头往压在自己身上那位大汉的头上一砸,他先是被她砸蒙了,踉跄着后退几步,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力气在她脸上猛扇了几个巴掌。
李宝华正以为自己彻底惹怒了这群人,快要命丧于此的时候,眼见近处有一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她拼命向那人呼救,那人挽紧搭弓,一声流矢飞窜之声惊过耳畔,几人倒塌在地,之后,那人再不看她,径自离开。
李宝华迅速拢好衣衫,心中又燃起希望,快速跟上那位衣好,女子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拦她,两人来到一处庙观,破旧的木匾上写着“隋福寺”三字,女子将今日拾来的柴垛放在地上,伸手敲开了偏院的门,里面光线昏暗,而且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此刻的山头没有一丝日光,空气里那片肃杀的白隐约有暗下来的趋势,呈现出某种灰寂。那个女子苍白且虚弱的脸却犹如明珠,闯进了她的视野。
她从梦中惊醒,看着月光下苍白且攥出血的手掌,深深喘了几口气,李宝华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梦,但紧接着那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便涌上心头,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隋冶玉了。
那天,乌市玹和她说,告密的人是他,但紧接着他告诉了自己一件更重要的事,当年鱼将军的确没有叛国,害他的人正是太子,虽说李宝华本来也是恨屋及乌,要刺杀太子,可乌市玹的话太有蹊跷,感觉是在利用她对付太子,可既然他与太子不相对付,那为何告密,告密者肯定另有其人。
正在这时,她的贴身婢女滕女掀开珠帘进来了,她就是当年那个救她的白衣女子,见她额头上冒着冷汗,她从身上取下帕子为她擦拭,“你这是又惊梦了?”
李宝华看向她,认真道:“我今夜梦见姑娘了。”
她赤脚下榻,试图用青石板上传来的冰冷平息心头燃起的那股郁闷之气,而她的脸色,在滕女看来便是这股药香中仿佛夜晚云遮雾罩的山峦,凝重而巍峨,而她忆起自家旧宅,同样深重而无奈,本是隋冶府的嫡出姑娘,却因为继夫人的陷害在庙观里清修十年,两年前病逝。
这十年隋冶府上下从未有人探望,若不是殷太夫人病重时常挂念自己早逝的小女儿,又记起她这个孙女,隋冶氏才不会派人将她接回去。
“太夫人最近病情好转,明日要摆宴,参加完宴席,我们也该回府了。”
滕女道,“我看太夫人似乎还想为你说亲,估计也是借这由头帮你相看,你是怎么打算的?”
“看看而已,但若能寻到一个有权势的夫家,也好,这样一来在府中话语权也更大些,继夫人也多少忌惮几分,我说过为你家姑娘复仇就不会忘,只是继夫人出身继国公府,是早年代王谋反时的救驾功臣,要想扳倒她没有这么容易,连殷太夫人都不敢对当年之事有所置喙,其地位可见一斑,死是容易,可她这样一死,就无法还你姑娘清白,当年她肚腹中分明是个成形的死胎,可你家姑娘却最终因此背上一条人命,这对她来说并不公平。”
“表姑娘,二姑娘在院里晕倒了,大夫记得您会些医术,便让老奴来喊您!您赶快随老奴过去看看吧。”李宝华看着慌慌张张进来的老奴,听到她的话后也是一惊,前世殷媞也是在这个节点晕倒过一次,后来便醒转,后来查出是中了梦魇术,没过三个月便离世了。前世太子将她杀死之前他还用过梦魇术,梦魇术及是魔界禁术,操控者可以用此术可以构造虚假的梦境,篡改别人的记忆,现在想来此事又是否和太子有关?到底什么人要对这位骄纵的姑娘施用此术?
李宝华没空细想,立刻和府中传话的老奴一路寻过去,滕女也不紧地跟在身边,其间走得太快,不小心撞到一个青衫男子,朱蓓碧瓦隐在薄薄暮色中,檐角下点起了流光溢彩的琉璃灯,此男子生得清秀,眼角处却有块不小的胎记,至少夺去了他三分光华。
滕女先挡在她的身前,生怕此人对她不利,“请问阁下是?”
为首的男子笑道:“冒犯了姑娘,某人是绣衣楼的绣衣使鹤宪,可称某为鹤先生。”
声音悦耳动听,看起来也是清冷如谪仙。
李宝华在回忆中仔细检索了这位鹤宪大人,发现前世自己与他并无交集,而他在上一世也是莫名其妙被当朝皇帝奉元帝赐死,因之,她对他留有几分警惕之心:“既如此,你是来找谁的?”
鹤宪身边的引路小厮道:“表姑娘,是大公子请他来府上商谈事务的。”
李宝华微微颔首:“打扰了先生,还请恕罪。”
鹤宪没有什么表情,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她忽然想到既赎买兽奴要三千两,她为何不能从鹤先生身上下手,这样也好让玉奴早日重获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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