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桑随手收拾完,便与余非禄往桌案一边坐下。
余非禄此刻一头雾水,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模糊的“昨日”。
“余非禄,你先听我说。”她开门见山,三言两语将自己的记忆与曾经发生的“今日”交代清楚。
闻言,余非禄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归为平静,很快便接受了这件近乎荒诞无稽的事:“……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里的时间是不正常的。”
“嗯,具体原因尚无法推断,但我‘死后’确实会回到‘这一日’的清晨,这已然是我们的第三次试验了。”祁桑手指落在案上,缓缓划下三横。
她慢慢道来,为他解释清楚:“第一次的‘今日’,我们试着去寻找言翩翩两位道友,却一无所获。最后,在城主府中遇上了本不该出现的三人。结合那时你突然失忆且消失的那件事,我便大胆有此一猜。故而请道友动手,看看这佾城究竟有什么不同。”
那一日回到客栈之后,祁桑便请求余非禄动手“杀”了她,等再度睁眼时,不出意料回到了那日的清晨,而余非禄仍旧毫无记忆。
这乍一听令人难以置信,因为哪怕是即将成神的修者想要逆转时间亦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佾城之中,就算有人借助神器之力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拨动时间进程。
但这是建立在佾城归于天道法则之下的推断,如果佾城自有一套运转法则,或者说回溯时间本就是这里的规则,那这一切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第二次的‘今日’,我们转而去琅琊山寻找线索,却只能在那里发现残存着秽气刀痕的印子,那印子很淡。被风雨侵蚀过,怕是早就留下了。”
这所谓的秽气刀痕,该是佾城结界展开之前便留下的。
渊罅裂口先破坏了琅琊山,而后被莫名的力量重新封印或是掩盖住。
既然如此,祟楹出自琅琊山一事恐有蹊跷,整个佾城除了此地,并未有过秽气气息。
若言翩翩和顾凌霄两位道友没有碰上翡玉,应该并未遇上什么生命威胁,大概是被这设下结界的人发现端倪,关了起来。
手持神器之人犯了杀孽,手染无辜之血,这结界之中的气息不会如此平和。
“第三次的‘今日’,我们尝试暗中将城墙以及一些无人的楼阁毁坏,无一例外,皆在我们动手不到片刻后,便都复原了。而其余人——除我们两人之外的所有人,对这大动静都毫无印象。”
她几乎在每一日结束之前都会往四处留下什么痕迹做标识,可无一例外,这些破损的物件都会变回原样。
也就是说在这个独立的规则下,佾城被损坏的物件会自动复原。
而其余人的记忆也会相应地出现更改。
“但这也侧面说明了,除去每日最后那一刻的大规模影响,结界的力量对神魂凝实的我们作用有限。”
祁桑缓了口气,接着往下说道:“至于,这个令所有人忘掉‘今日’记忆、回溯时间的规则会是什么……我猜大概是佾城在特定人‘死亡’后,整个地方包括所有人都会进行一番重置。”
“余道友那日‘死去’后,自己的记忆消失了,但其余人并没有,甚至有人记得你曾经外出。可当我在‘今日死去’后,除了我能记得,连道友对这段记忆都没有印象了。”
“为何会是重置?倒也可以是抹去记忆,复制出原本的场景,重复一遍吧?”余非禄给出自己的困惑。
祁桑认真道:“之所以觉得是‘重置’,而不是‘重复’,是因为我与道友都在神识中刻意留下过记号。按理来说,外界力量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在神识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完全抹去那道记号。”
余非禄闭眼感应一会儿,却发现神识之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记:“这么说,因着神识中的记号同样消失了——比起抹去痕迹,重复一遍,将一切回溯的可能性更大。”
他将脑海中的思绪理清,不紧不慢地道:“也就是说,如今存在在佾城的‘我们’,在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我们’,而是有着神魂以及记忆的‘特殊形态’。其习惯和能力与本体相似,但因是由这股力量捏造而成的,只需要维持一个‘原点’,便可以随意拨乱,重新开始,亦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不错,比起扭转成千上万人身上的天道因果,控制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要简单太多。”祁桑道,“本来我们就没有那段记忆,‘我们’能记得的也只会是‘今日’,若是‘今日’才刚刚开始,怎么会有那些不存在的记忆呢?”
余非禄:“只要是虚幻的存在,皆有一个真实的‘中心’作为真假的界限,这个中心便是这结界的支撑点。”
“我们如果想破开这个局,必须要找到支撑佾城的起点。”祁桑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
既然自己依凭玄水神鉴的特殊,能在神识中留下记忆的痕迹,便证明这个虚假的佾城并非无懈可击、毫无漏洞可寻。
此刻,便需要诱饵来引出那个操控一切的人,打碎这块虚假的镜影。
“看看究竟是谁,营造了如此庞大的幻梦,困住无数人的魂魄,来自欺欺人。”
“我们只有不到一日的时间——八个时辰。”余非禄抬头看向窗外的日头,沉吟片刻,语气坚定道,“孤注一掷,才能有所收获。祁桑道友已然以身犯险,在生死关头走了三四次了。此回冒险便由我来吧?毕竟,我曾因探查城主府而身死过一回,属于明面上被对方所知的棋子。
“而道友,却是并没有被他们发现。不然,如此反反复复的‘重置’,背后之人不可能没有动作,除非他不能发现你的特殊。”
“可……”祁桑想说些什么,拧紧眉头看着他。
余非禄笑了笑,朝她摇头,正色道:“此地虚实相生,似真似幻,偶尔突破一下极限,以命相搏,未尝不可,还请道友相信非禄这一回,莫要阻拦才好。”
“此地确实虚实相生,但言翩翩道友他们两人失踪也是事实,我不可能放任你去冒险。”祁桑并不认可他的提议,她身上有玄水鉴,与结界的力量相近,才敢放手一搏。
“祁桑道友不必担心。”余非禄坚持道,“更何况,道友的隙火不是能回溯时间吗?到了实在危急之刻,隙火能救非禄一命。退一万步来说,道友还是这时间重置的原点,我不会有事的。”
她沉默许久,缓慢地呼出口气,应道:“好,千万小心。”
“嗯。”余非禄点点头。
-
墨色卷轴腾空而起,方圆矩阵瞬间张开,日光泼洒金屑,一颗又一颗圆润如玉的星子咔嗒一声落入棋盘之中。
衣袍被风吹鼓起来,玄衣似漆黑无边的暗夜缓缓绽开。
众人察觉到声响,不由得抬头向上望去。
但见一位样貌年轻的少年浮于半空,两袖飘飘,他指尖轻搭数根银灿灿的星线,肉眼不可见,一眼望去只感虹波跃动的流光倾泻。
不愧是宿曜的一代天骄,在灵力稀薄的结界之内,也可在眨眼间轻松引动极招。
而后,半空透明的结界开始颤动。
就在下一刻,余非禄微微牵引手中星线之际,眼前倏忽闪过一点亮光,一根锋利无比的琴弦破风而来。
祁桑站在角落,将一切尽收眼底。
循着琴弦的方向,她如愿感知到了一丝玄水鉴力量的波动,随之,一道颀长的人影映入眼帘,正是那日混入城主府时所看见的副城主。
“居然是锦年吗?那么城主锦华是隐于幕后……”
她一边喃喃,一边掩去自己的身形往城主府奔去。
铮——
祁桑蓦然抬眼,只觉无匹巨力从经脉中碾过,耳鸣声在耳畔越来越响,这不适感不过一瞬,却给她十分漫长的体验,煎熬万分。
被打斗殃及的四周也在一刹那恢复原样,而浮在余非禄和锦年却不见踪影。
她没有回头,只极力压下不适,继续往前跑去。
不料,竟然在一个转角处撞上一个人。
那半大的小姑娘连声道歉:“抱歉,姐姐你没什么事吧?对不起,我没看到路,撞到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没事——你是锦思?”祁桑感到一阵意外。
“啊?!你、你知道我的名字?”锦思圆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在下一刻摇了摇头,喃喃低语,“不对,这城中的人大多都见过我了。”
锦思抬脸笑道:“嗯,大姐姐,我叫锦思。”
祁桑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眼,没什么异样,而后舒了口气,问:“你身旁没有跟着大人吗?这么急急忙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找二哥,他刚刚和一个人打起来——”她说到一半便紧张地捂住嘴,无措地看向祁桑。
四周已然恢复原样,按理来说不会有人知晓方才打斗一事。
可这个小姑娘却一清二楚——莫非城主府的三人都是这结界的例外,也就是玄水鉴碎片的持有者。
这情况实在不应该。
祁桑摆出一副困惑的样子,慢慢道:“副城主吗?他不在府中?你要往那边去找副城主的话,应该碰不到人吧。我刚刚从那边过来,刚才那里也没有人打斗,谁会和副城主相斗啊,我一路过来倒是没有见到副城主,会不会是锦思你记错了?”
“二哥回来了?是这样啊,那、那就有可能是我记错了,那这位大姐姐,我就先回去了。”锦思闻言,干巴巴地应声,极力克制自己的局促。
而后,她硬生生将步子折了个弯,正准备原路返回。
祁桑忽地叫住:“等等——”
锦思不解地回头,便见这位陌生的大姐姐像是魇着一样,瞳孔缓慢地溃散,失焦般盯着远处。
她双眼无神地一字一顿道:“你有看见蝴蝶吗?”
语调毫无温度,犹如浸透在寒冬里的冰湖里。
闻言,锦思的脸色霎时苍白。
她的唇瓣一开一合,面无表情地念道:“我看见一位撑着伞的蓝发男子向佾城走过来了,还有一只蝴蝶……蝴蝶啊,似乎落在了佾城……”
喃喃自语的话落在耳畔,每听完一个字,锦思脸上的神情便僵硬一分。
话音刚落,这位大姐姐便双眼一闭,整个人往前倒了下去。
锦思见状,赶忙跑上前去扶住她,一时瞪大双眼,大叫道:“来人!快来人!二哥!二哥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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