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间摩挲交错,而后被缓慢扣住,手与手紧紧相合,她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一下子减轻大半。
她很怕痛的。
很早以前,只要撞到什么地方,或是从树上摔下来,她就会立马跑去母亲身边,窝到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再后来,到息岚以后,她知道再怎么痛,也不会有温暖的怀抱可以躲着哭了,便学会了忍,学会忽视自己的脆弱,不再怕了。
比起用哭声发泄,她会一言不发地咬牙承受,很多人将它称为成长。
人总要长大,学会忍受,学会坚强,她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
可现在她才知道,她还是怕的。
于是,面对这样的好意,她完全无法拒绝。
其实,这当真是怕疼吗?
哭喊并不能减轻疼痛,它只是在寻找、在寻找那个能为自己驱散孤独恐惧的人。
所谓的怕,也不过是讨厌那种孤零零一个人忍受痛苦的孤寂。自己身上的疼只有自己承受,只要不说,谁都不知道。
在那一刻,人仿佛变成一叶孤舟,漂泊无依,寒意透骨。
没人知道那有多难捱,只能强撑着意识与其抗衡,哪怕痛到牙关打颤,意识模糊,也绝不说一个疼字。
自己这一百年来,怎么总在为难自己呢?
祁桑舒了口气,手不自觉地握紧。
原来不必说,有人也能知晓自己的痛苦。
以十指的距离代替怀抱,代替倾述,这种感觉仿佛春日里丝丝缕缕的晨光。
风浪平息,孤舟靠岸。
祁桑抬眼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却又很快移开视线。
她怎么说也救了他,让他分担一点点痛感,天经地义。
她默默说服自己,但脑海里越来越无法忽视手上的触感,掌心似乎变得湿热,或许是这雨太过潮湿了。
祁桑盯着半空发呆,慢慢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晏淮鹤怔忪了一瞬,才缓缓笑道:“本就是我应为之事,你若困的话,便睡罢……”
睡?
她不是才刚醒吗?哪里睡得着?
她心底的思绪杂乱得很,没头没尾地提起一件事:“你的衣衫破了。”
“用法术复原就好了。”他并未在意此事。
那外衫是被海市的攻势所撕裂的,断裂的布料上必然有渊罅力量残留。越是名贵的材质沾上秽气,便越是难以复原。
她道:“那要一点一点剔除上面残留的力量,岂不是很麻烦?”
“不会麻烦。”
若是不麻烦,先前借她时为何要再三犹豫?祁桑应了声“哦”,没有戳穿他。
这殿内摆设十分简易,屋外也安安静静没什么人声,祁桑想到什么,问:“这里……仰灵峰就你一个人吗?”
“师尊在外有要事需处理,是以不在殿中。”
言下之意,就是除了他,还有一个筠泽。
她感到意外:“你们峰上就两个人?”
“嗯。”
“那……”她看着摆在周围木案上的药瓶,呼吸时,感受到伤口被包扎妥帖,那药膏略显冰凉。
他开口解释:“你身上的伤口是悯苍峰的峰主——奕初妤长老替你包扎的,衣服也是她替你换的。”
“嗯……”这位长老便是她意识迷迷糊糊时看见的人吧,是一个很温柔端庄的长辈。
她又想起一件事:“裂口封好了?不对,我们既然都活着,那肯定没事……”
晏淮鹤将她昏迷之后的事娓娓道来:“蜃主海市的幻影伤了你之后便消散了,而后狐君云异现身,所幸天衍尊驾及时赶至,打碎云异的分身,裂口也得以封印完全。”
“云异?怎么连狐君本人都惊动了……那地方也没那么要紧吧……”她低声呢喃了几句。
“此事异常之处太多,后续大抵会告知仙盟,与其余宗派进行商议。”
她晃了晃手腕,镯子不见踪影,出声问他:“……七业剑?”
“在剑架上搁着。”
“那几个弟子应该也无大碍?还有竹悠,我的那只灵兽……”
“五位师弟此时在悯苍峰修养,只是受到点惊吓。至于你的灵兽……你疗伤需要静养,这段日子就交给我来照顾罢?”晏淮鹤同她商量道。
“可以是可以……但我怕它可能不是很想和你待在一处?”毕竟只是被抱着片刻,它就抖得不行。
他淡淡回道:“总要习惯的。”
也是,她人在仰灵峰上,还能避开晏淮鹤吗?
罢了,左右不会有什么事。
祁桑问一句,晏淮鹤便应声答一句。
她了解了一下陆吾的大致情况,而后在他不疾不徐的声音中渐渐睡去。
晏淮鹤近来修为停滞,倒也无事,竟安静地在床沿坐了半日。
窗外细雨霏霏,四周被水汽浸透,仿佛是从水底被打捞起来的月亮般剔透晶莹,一如他愈发粘稠的心事,丝丝缕缕,掀起一阵漫长而未有尽时的潮湿。
雨打草叶,一滴接着一滴,散乱地落下,他的目光望着远处,那雨幕也映在他的眼底。
无人明晰,他究竟是在看雨,看景,还是在看自己的心?
-
月上中天,晏淮鹤起身打算离开,方走到殿门口,便碰上预料之中的一道人影。
比他预计的时间要快上一个时辰。
那人淡淡开口:“淮鹤。”
“师尊。”
身旁传来玉饰敲击漆木的脆响,晏淮鹤看向来人,闭眼定了定心神,微微躬身,垂首听训。
晏淮鹤的师尊——陆吾仰灵峰峰主、尊号烛明的筠泽剑尊从外表看上去年岁不大,与晏淮鹤一般高,俩人站在一块不像师徒,更像年纪相仿的同门师兄弟。
他一袭云水蓝长袍,衣摆上绣有花青色的飘渺水纹,银冠束发,端得一副世外高人的气派。
此刻,他半倚着柱子,颇为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这唯一的徒弟。
正如几位师兄师姐所言,他的这个弟子远比他自己还要靠谱些。
少年老成,行事持重,不偏不倚,为人如风如云,淡然漂泊。
单看表面,晏淮鹤的性子倒是很像他的母亲洛华予。
可偏生他身上背负着晏氏满门的血仇,似风中泣血,云海染霞,一块温润细腻的璞玉硬生生被他自己磨砺成一把带杀的利刃。
从此,他与生俱来的云淡风轻,便成了掩盖满身杀伐之气的面具。
近些年,从他在几次试炼秘境中的表现来看,他心中的魇越发严重。
是以,筠泽已然刻意避免晏淮鹤去处理那些需要动手的任务,让他在宗门内学会收敛自己的杀气。寻常历练之时,也会嘱咐沈时微等弟子看着他点。
这一回他会去救援那几个被困的弟子也是意外,当时负责此事的虞新画长老另有要事耽搁,晏淮鹤才不得不去这一趟。
筠泽忽然抬手,双指并拢点在晏淮鹤眉心,晏淮鹤的护体剑气被激发,却在眨眼间被筠泽压制下去。
不查探一番还好,这随便一瞧,筠泽的眉头不禁拧紧。
他收回剑指,转而以剑气抬起晏淮鹤的左手,待看清他掌心格外清晰的朔兰印时,不由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整个人气不打一处来。
筠泽顺了口气:“好、好、好——”
这便是他这个稳重的好徒弟在信中所说的无碍?寥寥几句,交代清楚其他人的情况。
信上说的“祁桑姑娘已托奕长老医治,伤势转好,诸位师弟也无大碍,一切尚好”倒也没错,毕竟他半句没提自己。
可实际上,好个鬼!
他只是离宗一个月,不是十几、二十年。
这一回来,先是被告知仙魔交界之地出现裂口,渊罅恐有其他动作;再是找了百年之久的孩子虽然被自家徒弟带回山,但重伤昏迷,差点两个人一起被云异拍死。
最后,自家看上去正常无事的徒弟,那半个识海都被魇气占据了,分明一个月前,还只是一团小小的黑气——这叫尚好?
筠泽虽满腔愁愤,但还是要维持他的师尊形象,勉强平静地问:“两日,不过短短两日,你做了何事,竟使得它壮大到如今的模样?”
甚至去掉赶路的那一日,也就一日的光景。
“弟子被困于蜃结成的幻境中,不得已而为之。”
“嗯,区区一个幻……”筠泽顿了顿,觉得一阵头痛,“你用了最简单的方式破阵?”
所谓最简单,便是将幻境中幻化出来的活物一一杀灭,耗损蜃的元气,幻境自然崩塌。
晏淮鹤沉默不语,答案不言而喻。
筠泽不禁扶额,他深吸一口气,他此次快马加鞭赶回来,一是担心祁桑的安危,不然他好不容易把好友的闺女找回来,转眼在陆吾出了什么事,他岂不是要被祁若瑜那家伙揍死?二是天衍极少离宗,此事事关渊罅,他回来也好问清楚事态严重与否……
这么多理由里,晏淮鹤反倒是排在最后边的。
他这个徒弟自幼便让人十分放心,单说他识海的那只魇,在他体内呆了一百年也才半个拳头的大小。
可结果,原来他此刻最该关心的人,竟是他这个全须全尾从千面狐君手下侥幸无碍的乖!徒!弟!
怪不得胆子大了,敢对阵灵出手,硬闯仰灵峰。更甚至,他或许并非是因无法抵御幻相才行此极端,而是故意为之。
筠泽将这危险的念头从脑海剔除,他怎能如此怀疑自己的弟子,晏淮鹤素来不擅长应付幻相一类的术法,总不可能之前也是装的,是自己想太多。
*筠(jun)
筠泽,陆吾仰灵峰峰主
-尊号:烛明
-本命剑:重昼
-修为境界:乘易境巅峰
奕初妤,陆吾悯苍峰峰主
-尊号:玉机
-本命剑:璇玑九针
-修为境界:乘易境四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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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持长剑兮登云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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