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倚落天光共朝暮(一)

凛冽的风雪方歇不久,光秃秃的岩石竖着长短不一的冰棱,周围的树枝绽开雪白如珠的霜花,大片大片攀在枝头,遥遥望去,仿佛万千梨花盛开。

万山绝崖北侧的一处高地上,平底升起一株完全由霜雪堆成的巨树,树干中段向四周展开,似拱立一般托着中间的那座高台。

高台中央有一块一人高的雪堆,像是闭合的茧包裹着什么,六角霜花的印纹蜿蜒而上,隐隐约约散发着淡蓝色的萤光。

祁桑停在一旁,缓缓抬起头。白纱覆眼,只能靠辨认灵力流向来确定眼前的景象。

滕六便在那枚雪茧之中。

祁桑松开牵住的袖子,往前迈去一步,这棵冰雪堆成的树不算很高,七业剑能带她上去。

晏淮鹤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她,却只是松松拂过她的衣摆,任由那微凉的布料从手中溜走。

他低声开口:“注意安全。”

“晏淮鹤,你就放心好了。”她回身朝他粲然一笑,微风吹动她的发丝,在他指尖掠过。

晏淮鹤嘴角也缓缓勾起一笑,淡道:“等你回来。”

祁桑颔首示意,深吸一口气后便唤出七业,飞身登上了那座冰雪高台。

她落步那一瞬间,四周卷起回旋的寒风,随风鼓动的衣摆猎猎作响。

锋利刺骨的冰雪刮过,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动作灵巧地避开这越渐密集的冰刃,脚步腾挪间,身影迅速绕四周转过一圈,出剑在八个方位刻下阵文——缚灵。

山灵依靠自然山川的灵气所存,不像人族有气海内元、妖族有妖丹,若是周围灵气干涸,它们将不能再操纵灵力,行动也会受其桎梏。

这等改变灵脉地气的大阵本不该是她如今的境界能使出来的,可陆吾全境的灵脉都来自秉乾,山君祂自然对其了如指掌。

她便趁某日去探望大猫猫时,从祂口中得知了陆吾灵脉运行本源的规则,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改良了这道用以困缚灵体的“缚灵阵法”,以此来暂时截断这方寸之地与灵脉的联系。

本来凭她这浅洼般的灵力,此阵极有可能不成功,但滕六这搭起高台,远离地面的行为倒是无意促成了这取巧法子的成功。

没了天地灵气支撑,这雪龙卷也渐渐停歇下来,总算不再需要小心翼翼避开那密密麻麻的冰刃。

此阵之中,滕六没有灵力可用,而她体内的灵力纵然很少,但也聊胜于无。

失去花里胡哨的术法,便剩下最原始的武斗。

祁桑握上七业,剑起天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剑砍上了那枚雪茧。

如烧红的烙铁触冰,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雪茧层层化开,露出里头如雪般的人儿。

一头白丝披散开来,祂缓缓睁开眼,月色的眼瞳没什么情绪,只淡淡抬眼看过来。

祂视线落下的那一刻,地上忽起数根锋利的冰锥,在眨眼之间将她的动作制住,困在原地。眼上的发带被冰锥划破,从她眼上吹落,迅速飞开,消失不见。

祁桑先是怔愣片刻,眼中似乎又望见那红与白交织的画面,心跳加快,持剑的手也在颤动。

她闭上眼,稳住心绪,才缓缓再度睁开双眼。

祁桑试着动了动手指,迎面撞上滕六的目光。

祂手中捧着一块漆黑的冰晶,空灵的声音在她脑海回荡:“无知小辈挥剑而攻,此举实为冒犯。但吾不杀持有天衍剑令者,请回罢。”

祁桑闻言,一时愣住,不是说山灵神志不清?

可若是山灵意识清醒,为何会无缘无故刮起数月的风雪?她心底虽有疑惑,但当务之急是该想法子从这冰锥之牢里挣脱。

紧接着,锋利的冰锥抵在她的脖颈上,只差分毫,便可刺破她的皮肉。

她仰着头,尽可能避开那冰刺,出声问道:“既如此,您为何不放开我?”

“因为,你心中并无退却的惧意。你既不愿空手而回,吾也不想如此简单便放你离去。”

“……”祁桑笑了笑,视线落到滕六的脚下,漆黑的雪堆在茧中,似墨黑色的花开在祂的脚下,诡异莫测,“您知晓什么地方才会开这种漆黑的花么?”

“什么?”滕六眼底划过一丝茫然,似乎并未发现这诡异的漆黑雪粒。

怪不得——

祁桑不紧不慢地道:“传闻,不甚因魇入凶的神兽若是身殒,鲜血洒落的地方会开出黑色的花,这也是渊罅地天否那处墨骨花地的成因。”

滕六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才淡淡问:“你想说什么?”

“您躲在茧中,是为了疗伤,还是连自己都不清楚近几个月来身上的变化?”

话音落,祁桑眼神沉下来,赤手握上七业剑刃,摈弃一切杂念,缓缓在手心拉出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浸过七业剑刃,朱红色的剑身仿佛燃起赤玄色的炽热火焰,以燎原之势,向四处蔓延开来,烧断困住她的囚笼。

滕六见状,不由出声:“无明隙火?”

“虽说如此可能被那个人察觉到自己的踪迹,但事关渊罅,倒也没那么多需要顾忌的。”祁桑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些什么。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迎面飞来数根冰刺,她偏头躲过,在地面翻滚一圈,借力跃起身。

积满白雪的高台升腾起高涨的火焰,在赤红的火光之中,滕六脚边漆黑的雪开始向上攀延,一点一点,如同黑色的纹路烙印在祂雪白的脸庞上。

那双月白色的纯净眸子染上墨色,墨色的花枝从祂肩上挣扎破出,溅出浅蓝色的血液。

滕六的眼神先是痛苦难忍,而后转为空洞,最后变得疯狂。

不过眨眼功夫,祂的半张脸便爬满了黑色的裂纹,惊悚莫测。

墨色在白雪之上如水波弥漫开来,迅速占据大半的高台,却在触及那鲜血燃起的火焰时如触电般退开。

她能调用的无明隙火不多,堪堪护住了阻断灵气的阵法,七业剑身上还燃着一些。

没有灵力,滕六所能使出的攻势极少,她只需注意避开时不时凝成的冰刃,与滕六僵持着。

时间一长,隙火熄灭了大半,祁桑的动作也变慢许多,一个不注意,便被滕六打过来的巨力掀翻,重重摔下。

血从手掌心流下,滴在墨色的雪上,燃起一簇小火苗。

失去理智的滕六见阵法将要破开,放下戒心,飘上前来,伸手打算洞穿她的胸腔,挖出她蕴藏在心口的隙火火种。

就在此时,原本脸色惨白的祁桑蓦然睁开眼,向前伸手,抓住滕六的手臂,隙火再度升腾起来,向祂脚底而去。

趁着隙火燎烧那堆漆黑的雪时,祁桑一把攥住滕六捧在手中的那颗冰晶,翻身跃到祂的身后,以七业剑挑出那朵嵌入滕六背脊的墨色骨花。

滕六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祂肩上的墨色花枝也如灰烬般被风吹散。

祁桑手上残留的血缓缓向上,被这朵骨花吸取,旋即,无明的火迅速焚毁了这朵花。

由地天否·厄王兽鲜血浇成的骨花,花瓣如墨,花枝成丝。若是碰见活人,眨眼间便可潜入人的经脉,顺着鲜血流动的方向钻进心肺,从背脊再次生长出来。

克制此花的法子不多,她体内由枫睢种下的无明隙火火种恰巧是其中之一。

幸好没让晏淮鹤替她来完成这回的试炼任务,否则,晏淮鹤被骨花控制,那才是得不偿失。

在并无裂口出现的前提下,陆吾境内的山灵竟然会被渊罅之物附身……看来,其余的神兽突生异常,也绝非巧合。

祁桑呼了口气,好歹有惊无险。

这件事还是等回宗后汇报给掌门罢。

随后,她便将这枚冰晶收入芥子符中。

骨花被焚毁的那一瞬,滕六便陷入沉睡,灵力撤去,这座高台也开始摇摇欲坠。

冰雪筑成的高台瞬间粉碎,那晶莹的雪树倾倒,祁桑与滕六一同往下坠去。

祁桑在半空回转过身,七业在她手中化为一道流光圈上她的手腕,她脚尖踏上一小块雪屑借力。

她望见遥遥站在下方的人,是白茫茫一片之中唯一的亮色。

衣摆被风吹鼓起来,她心念瞬动,脸上扬起笑,视线与底下那人的目光交错。而后,祁桑张开双臂,如一道灼灼流星向下坠落。

晏淮鹤长身玉立,于洁净的雪地仰起头注视着她。

细碎的冰屑在空中随她一起落下,浮光跃动,织就璀璨的波纹,闪烁着斑斓的光晕。

天与云与山,上下一白,唯半空倾折一段昭回的天光,耀眼夺目,摄人心魂。

他缓缓伸出双手,听见她兴奋地唤了他一声:“晏淮鹤!”

他不自觉轻缓了呼吸,眼中仅剩下那道朝他落下的身影。

天光乍破时的第一缕曙光会落到谁的身上?

他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黑暗遮蔽了他的双眼,他错过了日光,望不见月华,亦无从找寻满天星辰。

心底的黑暗滋长太久太久,从他的梦境溜了出去,吞噬了一切。

他是一个无法拥抱光明的将死者。

就在这一刻,天光奔赴而来,那燃烧着的炽热生息令他在一瞬复明。

旅人不再追寻,因为天光先一步奔向了他。

他听见自己越渐清晰的心跳,听见那自灵魂深处咀嚼千万次的名姓。

一声一声,振聋发聩。

“祁……桑……”

话音落下那一刹那,他接住了她,不由得收紧双臂。

在静谧透冷的万山之雪中,被天光扑了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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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昭
连载中檐铃负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