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线很暗,外头的月亮却明晃晃地照过来,还是能看清些什么的。
祁桑的视线胡乱瞥去几眼,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脑海里那隐于领口的剑印落在眼底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知想到什么,登时心慌起来。
最后,她只得去看他身后的黑暗,忽地觉得攥住手腕的那只手心渐渐灼热了起来,熨得腕间的肌肤沁出薄薄的细汗,便想着挣扎开来。
被他困在这狭仄的方寸之地,心底总觉得局促不安。
随即,晏淮鹤不容置否地制住她挣开的动作,低声:“别动,是我。”
她当然知晓是他啊!
祁桑眨眨眼,不再乱动,轻声唤他:“晏淮鹤……”
他哑着嗓音,教人听不出什么情绪,低低地道:“不要这样叫我。”
“那……”她思索片刻,同他好声好气地商量道,“师兄,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也不是师兄。”
“……”听着他无理取闹的话,祁桑突然怀疑清心扣是不是失去作用了,这人该不会是那个耍赖皮的魇吧?
见她迟迟不回话,晏淮鹤忽地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随后,又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一手抵开她的五指,穿过指缝,十指合握,一手落在她的腰身,将她牢牢摁在怀里。
晏淮鹤自顾自地道:“他们都不在了。”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祁桑整个人都在发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身上的水透过衣衫渗过来,很快便打湿了单薄的寝衣。
她动了动手指,意外发现温热的什么东西滴在手臂上,鼻尖似乎嗅到一丝铁锈的血腥。
祁桑忙问:“你受伤了?是方才打斗伤到的?晏淮鹤你先放开我,让我看看你的伤……你身上好烫,是不是发热了?喂,放开我,哪有你这么无赖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自认为自己的力气不小,但若是动真格,在完全不清楚他伤到什么地方时万一让他伤上加伤怎么办?
同他讲道理,他无动于衷。自己又狠不下心来用力挣开,被他钳制住,不得动弹。
祁桑无奈地叹了口气,哄道:“好了,望松——望松师兄,乖乖让我看一下你的伤口,可不可以?”
半晌,晏淮鹤才慢吞吞抬起头,睁眼盯了她许久,眼底划过一丝满足的笑意。而后,一言不发地将她拉去里屋,路上挥手修好了那扇破开的屋门,将它合上,还顺手拿了瓶搁在架子上的药粉。
做了这么多事,独独没有点上烛火,屋内依旧黑漆漆一片。
祁桑转头去看桌上的烛台,打算捏诀点火,却被他拦下,按住双肩在床边坐下。
“这样就好。”
晏淮鹤抬脚勾来一旁的圆凳,将药瓶放在上面,随后慢条斯理地掀起衣袖,将受伤的那只手递到她眼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根本不像意识不清的模样。
祁桑低头去看他的伤,隐隐约约能看清伤口有多严重,她也就懒得和伤患计较太多,顺着他的意,没再关心要不要点灯。
想着他身上满是湿漉漉的水,猜到他或许刚刚去沐浴出来,这伤口在水里泡了有一阵子,翻出的皮肉泛着白,血还没有止住,稍稍碰一下就会往外渗血。
祁桑替他简单处理了下伤处,晏淮鹤在这过程一丝声响都没有,就乖乖地盯着她看,像只懵懂受惊的小兽。
“碰到了——”他低语呢喃,似快慰般长长呼出口气,眼神幽幽,暗藏几不可闻的缱绻。
闻言,她抬眼不解地看向他,手上的东西却没停:“碰到什么?”
“祁桑,你。”他迎着月亮细细瞧她,深黑的眸子泛着澄澄湖光,语调久违地带上些少年人的欢喜,轻声念她的名字。
“我怎么?伤口会痛么?我已经很轻了,忍忍。”她动作轻柔地替他包扎好伤处,伸手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还是很烫,便起身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接着问,“就只有这一处伤么?可你身上也太烫了,是不是还受了别的伤?会难受么?”
晏淮鹤接过杯子,在她的话音中抿了一口水,缓缓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轻声道:“唔……头有些晕。”
毒似乎发作了,浑身都使不上什么力气,骨缝里隐隐作痛。
祁桑眨眨眼,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头晕,这是烧糊涂了么?可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自己往常发热不适都是直接捱过去的。
他都乾元境的修为了,捱过今夜便好了,料是不会出什么事……
想什么呢?放着不管也太没有良心了。她连忙将这不厚道的想法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那要用什么丹药?
祁桑站在他面前,绞尽脑汁回忆着自己之前随手翻阅的医书。常理来说,有一定修为的人不容易生病,就算有,也是意外受伤或者说中毒的并发症状。
纵观她学过的这么多丹药硬是找不出一种专治发热的。
还是说等伤口愈合,这热意自己就会散去了?那她要在这里陪他一宿么?
人都大差不差,生病时总比寻常的时候要脆弱得多,有人陪着有助于痊愈。
祁桑问:“你感觉如何?会好受一些么?”
“不好。”晏淮鹤轻喘着气,声音虚弱,“不必管我,我没事。”
“……”
他知晓自己生病是这样子的么?
“那你要不先睡下?我在这里等你睡着再走?”她犹豫地问,等明日他清醒的时候再问清楚发生何事吧。
也不知道那些人还有没有后手,他现在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对了,还有荼漓……”她蓦然想起来,“我先回去一趟,等会儿再来——”
“你要丢下我?”晏淮鹤一把攥住她的手,明明被毒折磨到意识模糊,也不知从哪来的气力。
祁桑耐下性子:“你听我说,我过会儿就回来,荼漓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它会担心我的。我不是离开,只是走开一小会儿……”
闻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抬起另一只手往半空刻下一道剑气,扬手挥出窗外,手却不肯松一分:“口信传好了,你不许走。”
“……”她微微蹙起眉,正色道,“这不是清醒得很?晏淮鹤,你是不是觉得骗我很好玩?”
“你生气了?是讨厌和我在一起么?没有骗你,我的伤不打紧,你先去歇着吧。唔,毒发作了,我清楚自己不讨你喜欢,你走吧。”晏淮鹤说得颠三倒四,毫无条理,呼出的气也是灼热的。
难不成真的烧糊涂了?
还是去找长老或者峰主过来替他疗伤好了,她顺着他的话道:“那我走了。”
“……”
晏淮鹤霍然抬眼,神情有些错愕,像是没有料到她竟真的会走,眼底漫上满满当当的委屈。
“留下来……”他循着本能,开口挽留她,坐在床榻上仰头看她。
月色浅淡,云纱轻拂。
从方才便蓄在心底一点一点汇聚的情意被深沉的夜色勾缠着,此刻满溢而出,混杂着未能平息的杀欲与萦绕不灭的失落,搅动他剩余不多的理智与清醒。
他低哑着嗓音,轻道:“碰碰我。”
半开的轩窗漏进来一缕清风,浮动着床榻间的云纱,屋内没有光亮,只能借着月光依稀看见他脸上的神色。
祁桑迈开的步子收回来,眼睫轻颤,望着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触上他的眉心,指腹沿着眉宇寸寸抚过,最后停在他眼角的肌肤上。
他双眸一眨不眨,安静地看着她,轻轻喘气。
正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将要收回手的那一刻,猝不及防被他圈住手腕,手上传来一股巨力将她拽向他。随后,一只手从容不迫地掌住她的后脑勺,指腹在颈间轻而缓地摩挲。
滚烫的唇贴上来,落在眼角,又摩挲着辗转在她晕开绯色的面颊上碾过。
祁桑的一只手被他带着,指尖触在他的心口,薄薄的一件里衣,热意漫上来,登时如火烧;另一只手一会儿垂在半空,一会儿拽住他的衣角,以此支撑着她往下落的身子。
她半跪半坐在床榻与他的腿上,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茫然无措地低喃,声音发颤:“晏……淮鹤……”
他停在脸颊,不再动作,而后离开方寸,手滑到肩处,低头吻上挂在脖子上的星鹊石。
微凉的玉石被他压着,硌上她的肌肤。
祁桑只觉呼吸不顺,怔愣许久。
晏淮鹤就着方才的动作,仰起头,喃喃低语:“我是最不该活下来的那个人。”
他接着说:“论天资,兄长远比我要聪颖;论境界,无论是几位长老还是父亲,早早便名扬一方;至于心性,我既没有母亲的豁达随和,也没有姑母的悲悯心慈……就算是时不时溜进府中的狸奴,也比我要讨人喜欢。祁桑,我这样的人为何会活下来?”
为何会活下来?
她看着他的双眸,心猛地揪了一下。
“我不知道……”祁桑摇了摇头,呢喃回道,“或许,是为了终有一日,能自己寻到这个答案吧……”
“真的有答案么?”
她也无法保证,心底仍旧感到迷茫,但有些事是可以确定下来的。
祁桑弯起眉眼,冲他笑道:“晏淮鹤,八月初十那日,我陪你一道去临涣,怎么样?”
他的目光深深望过来,良久叹了口气,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双臂抬起,紧紧抱住了她。
似乎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她觉着胸口堵着什么,心底酸涩一片。
停在半空不知怎么安放的手最后落到他的肩背处,整个人靠过去,像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交颈相拥,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温度。
说到底,她和他没什么不同,都是往生者留下的遗物,一缕漂泊无依的孤魂。
栖云轩之中,接过剑气传信的小狸猫放下心来,重新趴回去睡觉,便没能注意到搁在桌案上的那颗无色玉石内里挣开一线极浅的、如花苞般的赤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