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面色如土,道:“你们真得好好找上官重修一番了!!”
“折腾这么大一阵,搞半天,我还没死。”
冷静下来后,她又问道:“城隍大人可说了怎么办吗?”
明濡染真快站不住了…
一开始,他以为第五茗会大发雷霆,结果却没有,只是引导无常说出事情。
当他以为第五茗真的不追究了,结果对方大吼一声。
又当他以为第五茗要发怒了,谁知,也仅是走着流程,并没有撒出半点情绪…
他为他一连串的猜想,感到羞耻。
手中的法器,此刻也显得尤为碍眼,明濡染松开另一手的通冥牌,心道:是不是议论得过分了…
见埭骰埭桡对第五茗的问题摇了摇头,明濡染抢答道:“一般来说是要送二位还阳。”
“城隍大人又差我来找二位过殿一叙,估计是有别的想法。”
“要不我们先进去?”
他先一步,收了法器,隔开两无常,为身后二人开道。
“哎…”
第五茗对着埭骰埭桡摇头叹气,在离开之前,问道:“两位大哥以后是在哪方留职呢?”
埭桡答道:“我们本就是分配到风雨江的黑白无常,没有留不留职一说。”
第五茗道:“好吧,待会儿见了城隍大人,我会为二位大哥说说好话的。”
“你们也别苦着脸了,能多找上官学学,便尽快把不会的补上,这要是一直犯事,指不定你二人是要去地狱走一遭的。”
说完,她便跟着明濡染一道朝正殿内走去。
埭骰望着第五茗的背影,有些害怕地呢喃道:“真的吗?真的会下地狱吗?”
埭桡拍了拍埭骰肩膀,想安慰对方,一时又不知说点什么,思虑半天,吐出四字,道:“早知当初…”
四字音未尽,离开两步的酆小洪,忽然转回身来,质责道:“早知当初?”
他眸中幽火点点,映照在寻声望来的埭骰埭桡眼中。
“你们二人是在把无常差事当儿戏了?!”
幽火似越烧越旺,慢慢地,便自无常二人眼眶里流了出来。
流满他们全身。
这幽火着实奇怪,会让鬼似被火灼,似被冰冻…
不多时,幽火又如锋刃,刀刀不见血,却刀刀要鬼命。
埭骰埭桡忍不住了,双双匍匐在地,痛苦呻丨吟。
明明殿外仍有鬼差涌动,面前也还站着突然回头的酆小洪,可埭骰埭桡却觉得,他们和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他们出不来…
别人也看不见。
不对!
酆小洪在一旁一直看着。
那没有表情的面容上,那双眼睛,分明是在看他们。
埭桡求饶道:“我们…知…知道错…错了…”
殿门内,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出:“得赶在肉身烂掉之前还阳…也不知道这位城隍大人是怎么安排的?”
瞬间,埭骰埭桡傍声而出。
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身上的无常袍子早被汗水润湿,双手紧握胸口衣襟,心有余悸的喘着大气。
酆小洪道:“接下来一路,不容有错…外面无常众多,出去请教一二,能顶过常规教习数倍。”
语毕,他拂袖,急急转身,追上前方的红影。
劫后余生,埭骰一双空洞的眼珠子,蓦地落在前方的大红喜袍。
眼睑微垂,不见大颗大颗的雨点子,却从那眼下,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像是哭了。
埭骰道:“埭桡,他和小明穿的是一对喜服。”
“呜呜呜…早先我就听说过,人在凡间有未了的心愿,到了地下,会在入鬼门关前了却。”
“呜呜…小明…我就…我就进来核对名册的一会儿功夫,她怎么就跟了他了。”
刚从炼狱中出来,埭桡余下的精力,只够思虑酆小洪说的话。
他睨了眼身旁的傻大个,站起身,拖起这人,道:“想什么呢!做好无常,什么女鬼没有,区区一个蒲小明,以后你要多少有多少。”
埭骰擦着干涩的眼角,随埭桡往外走去,道:“你说的对,以后我一定…”
还没等埭骰的话说完,埭桡又提醒道:“别忘了酸楂上官的提醒,这两人不一般,他们可能是仙…咱们躲着点。”
这段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
埭桡一句话,便拉回了他的胡思乱想,让他琢磨起刚刚那一幕。
不禁心惊肉跳一番。
他赞同道:“对,咱们小心点。”
嘴上虽这样说,然而,因那酆小洪和第五茗生前太过狼狈,他们兄弟二人,还是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
无知者无畏,若他们跟着一起进了城隍殿,便不得不信这事了…
城隍殿之内,狼狈至极,本来还算宽敞的大殿,桌案上、师椅上、地上…铺天盖地堆着比人高的卷轴,以及一摞又一摞,似小山般的名册。
又因殿外面攒动的鬼差太多,声音此起彼伏,让本就看着杂乱的殿堂,更不安静了。
挪一步,第五茗弯腰拾捡几本地上的册子。
规整好,她放在一旁高垒的册集上方,以此,慢慢地,她徒手开出一条道路,这才走入殿宇深处。
行了两三步,第五茗一直在忙碌。
见状,明濡染也不敢闲着。
手脚麻利地挤到前方,他唰唰几下,扒拉开城隍办案的长台。
下方,却是空无一人。
两相一怔,第五茗率先道:“鬼差大哥辛苦了。”
哪能让第五茗这样称呼他呢?
明濡染双手捂脸,道:“上君言重了…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
放下手,看了眼第五茗身后的酆小洪,他拉近乎道:“上君和仙君叫我明濡染就好了。”
第五茗喉间耸动,这番受人恭维的景象,早已是两万年前的事情了。
现下又见,她竟有一丝不习惯,道:“哦…那…辛苦了,明濡…濡染?”
明濡染笑容明媚,道:“应该的。”
倒是酆小洪,比起第五茗的不自在,他更习以为常,道:“明濡染…”
明濡染踢了踢脚边倒下来的册集,单膝跪拜在地,隆重应道:“在!”
“仙君有何吩咐?”
酆小洪环顾四周,并未注意到明濡染给他行的大礼。
倒是一旁的第五茗,有些羡慕,又有些替酆小洪羞耻,忘了入殿是要找人,却三心二意,瞧起了热闹。
酆小洪慢悠悠道:“你不是奉城隍之命,领我二人进来吗?他人呢?”
‘啪啪…’
数击脑门后,明濡染‘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就着手边的卷轴掀了掀,翻了翻。
虚有其表地做了一番动作,他才规矩身姿,恭敬答道:“这段时间,去地下的人太多,各土地、无常把东西送来后,就只能先暂时堆在这里,城隍大人一直在殿内,这会儿,估计是整理文卷,被掩在名册之下了。”
“…待我再仔细找找。”
他做得多,说得也仔细,殿中二人没看出他的敷衍。
酆小洪点头道:“嗯,找吧。”
第五茗暗地里,也给了自己两巴掌。
回过神,她嘱咐道:“最好快一点,耽搁久了,我们阳间肉身如果是坏了,就没法还阳了。”
明濡染道:“是,我立即就去找。”
言闭,明濡染便迈进长台后的卷轴册集中,一边扒拉书卷,一边喊道:“常大人,你在哪儿?”
“常大人…”
“常大人?”
“蒲小明和酆小洪我已经带来了,还要请您现身,”
“常大人…常…”
乒乒乓乓…
册籍四飞…
哗啦哗啦…
‘高山’倒了数座,在殿宇门口书籍山海里,钻出来一人。
他头上还顶着一本册子,手腕上各搭了几幅展开的卷轴,乍一看,竟瞧着比文曲星天权还更像个嗜书如命的呆子。
若不是那些纸页上写的都是红字青墨的生死大事,这番景象倒是真可细细品一品…
天权和他,谁更痴?
明濡染高声唤道:“常大人,你怎么在那里啊!”
此人正是那在风雨江待了三万年,以德报怨,「宅心仁厚」,第三任城隍官——常遇春。
他刚出生时,本单名一个‘绿’字。
自从出了妻子暗度成仓之事,他不想一生都在笑话中度日,便在某日,听了一位好心路人的劝告,改了名字,取了生机盎然的‘遇春’二字,替换了那一字‘绿’。
然而,取名一事,事实并却非如此。
「常遇春」这名字,是一则他本人都不知道的笑话。
那日,那路人,就那么在那路上,从那堆人群边经过,无聊地听了一耳闲话,参与了那堆人的争执。
那路人见常遇春为欺压他的前雇主辩解,忍不住,便也和围观的人一般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一起羞辱常遇春。
那路人嘴笨,不太会骂人。
重复了好几句别人的脏祟之语,才弱弱地,憋出一句带口音的乡话:“你这样的人,干脆改名叫常愚蠢好了!”。
虽生了副书生样,常遇春却没有书生的机灵学识。
他没上过学,更没有受过学者的教化。
在闹哄哄的吵闹声中,那路人的弱势话语,仿若长辈训教,温柔又和煦,让他空耳听成了,“你这样的人,干脆改名叫常遇春好了。”
世人都说潺潺教诲,如流水般清新、细腻,让人如沐春风如。
常遇春那日那时,亦有了这种感受。
也从那一刻开始,他眼里的人,不止是人,厉鬼妖兽,全都变得慈眉善目,有爱心。
他心中震撼:果真如我所想一般,他们不是在数落我,而是在尽心竭力地出谋划策,温柔以待。
是我愚笨,是我误解,是我不该。
自此,「遇春」出生机,生机常为「绿」。
傻人有傻福地,因为一场误会,他得了一个好名字,补出一颗大仁心,结出机遇做地仙。
常遇春再也不会有常绿的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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