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晎抬起头,目光明亮,没了前几日的高傲,弱弱道:“不碍事,我待在上君身边一段时间,自然就破了。”
第五茗摇头道:“我需要做点什么?或是注意点什么?”
“你这几日分明因我影响,十分不正常。”
“你如今的身份,万不能出什么事,不然就真得按照风有情的话,给天界报名单了,这对冥界地府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隗晎道:“上君什么事都不需要做,我自己能解。”
第五茗眉头深锁,眺望临安郡方向,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早便说了让你们不要来见我,一个二个,非是不听。”
隗晎继续去牵马,道:“上君勿忧,凉离和甘歌之祸,非是难事。”
第五茗跟上他,接过一根缰绳,点头道:“处理完凉离和甘歌的事,我找时间帮你看看你这一劫吧。”
紧锣密鼓,她拿马鞭指着隗晎道:“不许拒绝,也不许推辞。”
“你放心,我不伤自己,借你法力去做。”
隗晎迟疑了一会儿,道:“好。等上君有空时,你来帮我渡劫。”
明明是第五茗违反了约定,顶着一个破魂身独自出门,此刻局势倒是又反过来了,隗晎好像又服服帖帖没了“硬气”。
不稍一会儿,第五茗翻身上马,隗晎对着远处那棵树招了招手,自己也跃上了马背。
第五茗马鞭一挥,道:“去临安郡。”
一阵马蹄声响起,四人扬长而去。
日跌最末,两两并行,四人便入了临安郡城。
接连走了几日的路,鬼仙非凡身,虽然不吃不喝不休息,也不会因此再丢上一次性命,但鬼会乏,会累,会体力不支。
隗晎按照一早商量好的称呼,提议道:“茗道长,我们先去会仙楼,可好?”
第五茗没有推辞,道:“可以。”
“那里消息多一些,指不定应榜下来时,那地儿就开始「唱书」了,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我们没探得到的东西唱出来。”
所谓「唱书」,其实是一种曲儿。
一人配乐,一人唱。
唱的内容是消息。
因为事及多方,恐扰乱人界秩序,故而写成不易被外人知晓的词,大张旗鼓地唱出来。
第五茗没见过,但写命格簿子的时候,总是会将会仙楼这样的好地方,拿来用一用,是以知道「唱书」这一事。
突然,随着他们策马速度降下来,街道两侧,不知为何男女老少开始朝他们马前涌挤。
隗晎手紧紧勒住缰绳,叫停身下抬步前行的马,翻身跳了下去。
他一边伸手欲扶第五茗,一边控制住马,在吵嚷的人声中,仰头,提高音量道:“茗道长,不累吗?听闻会仙楼茶酒不错,可以饮上两壶。”
第五茗高坐在马背上,欠身听了听人群中的声音。
忽而听见隗晎自下传来的声音,她侧低头,莞尔一笑道:“我当你是想多打听点消息,原来是担心我累着,想劝我去休息。”
她摆摆手,从马身另一侧翻了下去,隔着马“咯咯咯”笑道:“穿得一身公子皮,说话怎么也斯斯文文了,也不知道在害羞什么。”
隗晎收回手,尴尬地背在身后,冷冷瞪了一眼,逐渐凑上来的人。
那些人却是十分不知趣,边嘴里叨叨,边试探,一步一步趋近几人。
那厢,第五茗尚没空应对这热闹之景,一如路上所言所行,通知几人接下来的行程。
她朝后面已然牵马步行,身着黑白道袍的二人,大喊道:“两位大哥,到了临安郡可以松一口气了。我们到会仙楼歇歇脚吧,你们紧着人群,别走散了。”
埭桡挥手,应道:“我们知道了。”
人越挤越多,尤属隗晎和埭骰埭桡三人身边,围得更多。
四人拉着马,越隔越远,越行越慢。
一名娇俏女子,挤不过其他人,主动凑到第五茗跟前,热络搭讪道:“女道长,你同身后两位道长可是同门吗?”
第五茗不知她的意图,愣愣地点点头。
那女子害羞道:“他们可有娶妻生子?”
第五茗摇了摇头。
那女子更加难为情道:“女道长可是俗修?你们道门戒七情六欲吗?”
第五茗一愣,腹诽道:这是什么问题?!!!
她突如其来的呆滞,让那女子眉开眼笑,大喜道:“看来我是有机会了!”
这一句话,让第五茗顿有感悟。
侧回身,她瞟见埭骰埭桡同样被几人拉着问话,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弯起:何时开始流行喜欢这种调调的了?
司命府最近又生恶趣味了?
眼光…
甚是毒辣啊。
仔细聆听周围议论的话,忽而,第五茗心中一惊,回想起隗晎方才羞赧之象,遂明白了他为何刚刚腼腆至此。
都怪此地民风悍然,表露心意十分直接。
隗晎便是想张口说点柔情的话,免不了会难以张口,怕第五茗误会他受他们影响,又有了荒唐心思。
第五茗微微笑了笑,心道:你竟是个喜欢玩纯情的?
难怪动不动就乱了心境,怕是这副好模样引来撩拨的人太多,身份使然,又没有放纵到位,拘得自己喘不过气了吧。
糊涂。
都已成仙,想这么多干什么…
合该有多大权力,享多少痛快。
第五茗松了缰绳,放着最长的距离,走在马头前,像以往听小鬼故事一样,一唱一和地,挨着人群套了几耳他们的闲话:“这年头,修士如此吃香?”
一位大爷摇头道:“错了,不是修士,是有家底的道士。”
“像红枣山七元观里的那种道士,家底殷实,是真不好找啊。”
第五茗困惑道:“有家底?”
说完,她低头看了身上的袍子一眼,又瞥了瞥慢慢走来的隗晎,心想:瞧着…明显他更贵一些啊,这大爷眼睛有问题?
突然,一位嫂嫂热情道:“女道长不知道,不是家底好的就成,是不仅要家底好,还得是修了道的,不仅修了道,另要有真本领,最好像商户阮家得的那般奇遇最好。”
第五茗道:“奇遇?什么奇遇?”
这嫂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听她在说什么,嘴里不停劝道:“你若是俗修,赶紧找一个有能力的同门嫁了吧,这种人,不但能让你少奋斗几辈子,还能保你长命百岁。”
“…”
少奋斗?
不就是有权势嘛。
保命?
应当是指有能力了。
这些怎么能算是奇遇呢,想找这种人…
明明抬眼可见啊!
第五茗余光不由自主瞟向隗晎。
猛地撞上对方视线,她赶紧撤了回来,瞬间想起那嫂嫂说这些的目的,是在劝她找一个男人。
霎时,她揉了揉脸,活动活动嘴角,僵硬道:“嫂嫂好意,我心领了。这种‘奇遇’我还是不要了,我嫁不了人。”
嫂嫂叹息一声,向埭骰埭桡那处张望。
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子,脂粉气味浓郁,她仪态似胡媚,却不及胡媚万分之一。
这女子一点都不客气,挽上第五茗胳膊,替她可惜道:“你本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何不做俗修呢…浪费了,用你的身份,能许我一段佳缘才好。”
眼睛眨眨,酥麻至极。
第五茗扶额,边抽身,边窘迫退后,道:“我是散修,那两位是偶遇的道友,非是正真的同门,为姑娘促不成良缘。”
那女子脸色瞬变,淡淡嘟囔道:“哦…瞧出来了,你这袍子,是不如那两位道长身上半分好。”
扭着腰肢,绕过第五茗,她朝后面人堆走去。
须臾,又一位刚刚赶来的十三四岁小孩,兴高采烈道:“呀!齐府这告示近日起作用了?引来这么多道长,早知道就不去红枣山蹲了,同姐姐们一样来城门守着,指不定早早入道门了。”
语毕,他手扯衣袖,囫囵在鼻前一擦,带走了鼻翼上的两条“银龙”,呐吶道:“又耽误几天好日子,真是可惜。”
倏地,他朝第五茗拜了拜,立即冲向埭骰埭桡二人。
见状,第五茗蹙了蹙眉,半抬回礼的手,默默缩了回来。
这几人,倒是让她瞧清了,围上来的人,除了先前几人,大多数都穿着不太好。
他们行为举止都较为粗鲁,想来是一样,为了“攀附”点什么,跑到这里来的。
又寻了几人,闲聊了几句,她揖了揖,知他们对女道人没兴趣,穿过人群,继续向城中的会仙楼走去。
也是闲聊的那几句,让她抓住了重点,不曾料到,人还没到会仙楼,这消息倒是先问出了一二。
从他们的话中,第五茗大概拼凑出了三件事。
第一件,临安郡倚过水湖,辖地辽阔,繁茂盛华,闻名四海,商客文人层出不穷,以至于司命府写出的许多连续命数,都是落址在此处。
因而,生出了不少大家族。
齐府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那什么商人阮家,道门崔氏,所生之事实在离奇又合理,若不是她此刻不得闲,定是要去一探究竟。
第二件,便是齐府雷火后,家中无缘无故得了一个活死人。
第三件,是那活死人,自两位道长不道而别后,又开始大闹家中,齐府正张贴告示,重金聘请有能力的道长前去解困。
这段时日,临安郡来了不少道士。
不过,穿得如他们一样锦衣华服的,是少数,故此,此刻才生了城内人围观他们的景象。
趁着这一回热闹,男的是想见见道长的本事长什么样,女的想如那传说中的女子一样,嫁入道门,飞黄腾达,小孩则是来撞撞机遇,至于老人…他们是真来凑热闹的。
一位老汉,从埭骰埭桡那方走来,一边打量隗晎,一边走出人群,正好绕过第五茗和她的那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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