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第十殿阎罗最是好欺负,在前面几位阎罗的照拂下,他的日子最为舒坦,因此,性情也较其他几位,更为纯粹,极易因他人之言,眼前之事,顿改心意。
第五茗蹙眉道:“贺和,冥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语气似恳求,贺和弱下几分,哂笑道:“没有,是我的私事。上君放心,我不会惹出大祸,我只是去求一些东西,也不算贵重,只是太稀少了,只有蓬莱岛有,好在…岛主已经答应换给我了。”
第五茗有几分松动。
这时,那老者试图把手伸出棺材之外,却被肉身所困,拦了回去。
动静有点大,僵着的几人,齐齐望向了他。
第五茗道:“您…有事?”
老者道:“你们的事,我虽然不明白,但…你们刚刚说的话,让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临终弥留之际,我曾因心中之结,做过一个梦,求神拜庙,祈求了我的遗憾。梦中当时有一人来,他什么也没有做,只留下一言:脚下生花者,可解我愿。”
望向第五茗,他喃喃道:“原来让我等的人是你…”
这是「神明入梦」。
此间,能干这事的,除了第五茗,还能有谁。
怀晓和齐同舟资历不够,贺和属于阎罗,随便入凡人梦,不吓死人,也会让被入梦之人,以后好过不到哪里去。
是以,其余几人,也都看向了第五茗。
第五茗被盯得发麻,有口难辩,只能摇头道:“我没入您的梦。”
老者根本不听她这话,道:“你能解我愿吗?”
第五茗愣在了原地。
好像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在催促她去做这件事。
巧合?
还是精心安排?
怀晓递上了那份冥钱黄纸,道:“茗道长,答应吧。我等还要向人帝和帝君复命。”
第五茗迟疑接过,仔细看着上面的契文。
她的名字,赫然写在其间,只待另一方签署。
蓦然,她想起什么,心道:是隗七!
除了她本人,世间还有一人能在冥钱黄纸中,不经小鬼同意,为其签订字约,那便是冥君。
隗晎离开前说的话,这时,又萦绕进她的脑海中…
“不奢求你配合,但愿你不要拒绝。”
“…很快就能知晓…”
“我没有任何办法。”
…
以及她自己应下的那一句,“我答应你,若探知你所为,不拒绝。”
老者有一些焦急,道:“鬼差大人是有难处吗?”
贺和也凝重道:“无伤大雅的事,上君是在纠结什么呢?”
怀晓静静等着,倒是齐同舟,看出怀晓那份迫切的心思,帮衬道:“茗道长,就一人功德而已,人帝都同意了,你抬抬手,拿着吧。”
第五茗长叹一口气,双手奉上冥钱黄纸,恍然笑道:“多谢您的厚赠。您所求之事,我只能尽力一试。”
老者拿起冥钱黄纸,心意即达,右下角自动浮现了他的姓名。
他递还道:“合该我谢谢你的。这些东西于我而言,都是身外物,因你之举,我至少不会抱憾到来世,也算对得起此生了。”
言罢,他开始讲起他心中的执念…
老者名叫杨正德。
人如其名,一生正直,品行欣德。
在人才济济的京都皇城,他工学不算出众,进不了仕途,从商亦是无果,却因家境不错,自小辨是非,分黑白,因此,有一颗仗义之心,做起了街巷里的“平民官”。
在世之时,虽未造出什么大的事迹,倒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助佑市井得公得正,庇护弱小人物,免遭欺凌。
买卖之间,缺斤少两的事,他要管。
孤寡妇孺,无依无靠,他要去接济。
恶霸行凶,仗势欺人,他要伸张正义。
小偷偷盗,孩童打架,邻里争吵,地上掉了一张碎纸,碗里浪费了一粒白米,杯子里多留了一口香茶…零零碎碎,无大无小,他见着了,都要插手管上一管。
当然这些,都出自于他的好心…
与杨正德相处久了的人,也都明白他做的都是积德的好事,也不好多闲言碎语。
可架不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以及他实在是不分里外,疏忽了家里人。
宗族旁系,因为他招惹恶霸,担心自己被累及,早在他成家之日,便与他分道扬镳。
后续有了儿孙,由于他一颗心都扑在外人身上,连别人吃喝拉撒都要过问,顾此失彼,反而淡漠了府中人,于是,儿孙长大后,不明生生之情,嫁人的嫁人,离家的离家,出府的出府,渐渐地,不再回来。
日子越过越久,杨正德老了,老伴离世,他操不动闲心了,与外面的人慢慢疏远了,他才发现,偌大的一家,居然空空荡荡,无人相依。
操持府中的杂事都叫他吃力,只好去信给子孙,却左盼右盼,久久不见他们归来。
直到咽气…
他等来了索命鬼差,也没等到至亲之人。
一言难尽。
贺和忍不住嗤笑一声,道:“第一见如此‘大公无私’之人,贺仁若是听了,定会称赞司命府两句。”
齐同舟道:“也不知是命数,还是脱离了命数,真离谱,世间怎么会有不先紧家里的人。”
杨正德叹道:“是我疏忽,未及时察觉到他们的情绪。”
贺和大跌眼镜道:“你不觉得自己有错?”
“啧啧”“啧啧”,砸了两嘴,他抱臂靠上柱壁,望向第五茗,道:“如此从一而终,必定是命数了。”
第五茗白了贺和一眼,转而挠了挠头,感慨道:“您这功德…如此换来,可觉得辛苦?”
杨正德半捂脸面,道:“乐在其中。”
第五茗赧然道:“还真是命定。”
怀晓却不似这三人,把杨正德当做一份「命格簿子」讨究。他深入其情,推己及彼道:“百岁寿终,您后面的日子,应当很寂寥吧。”
杨正德道:“是的。”
放下掩面的手,他捂上心口,喃喃道:“我现在,只想再看他们一眼。”
目光远眺,他扫视堂屋外的一草一木,痴痴道:“一来,我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只是年轻的时候,冷落了他们,让他们对我和这个家没有多少情谊,但毕竟,这里终归是他们的家,我再冲动,也从未想过拿自己的“家”出去。这里,是我留给他们的最后一点东西,我想送到他们手中。”
蓦地,他垂下头,如受桎梏,形如一只提线木偶,道:“二来,我担心…他们没来送我这最后一程,以后到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回想起来,会自责,会伤心,会…悔过当初。”
第五茗挥出哭丧棒,挑开杨正德心口上的手,奋力一击,唤起其心神,发问道:“你再说一遍,你想说什么?”
杨正德倏地抬头,眼尾泛红,模样憔悴几分,道:“我不想做什么“平民官”,我也是可怜人,我想他们可怜可怜我,我想见一见我的家人。”
眼眸聚神,他盯向第五茗,不惧哭丧棒的震慑,双手握住,央求道:“你会可怜我吗?我所求,不是虚名,不是钱财,很简单…我只想要回属于我的那一份情谊。”
第五茗为难道:“你这祈愿牵连命事,我…我现在…”
“祈愿无解!”
贺和替第五茗言她不愿言,随即一把拉退第五茗,劝道:“上君,没什么好犹豫,区区一生人事,祈愿无解便无解,你早已不是司命,别搭上自己。”
哭丧棒被一起带走了,杨正德来不及对贺和的话做出反应,顿时眼神涣散,情绪消融,宛若被抽了精气,思绪外游,恢复了先前的慈容,缓缓举起手,不明其由地按在心口上,望着堂外绵延不断地门寰,愣愣发呆。
第五茗推开贺和,收起哭丧棒,上前抱手,赔礼道:“对不起,方才的契文可能要作废…”
杨正德没有一丝反应。
怀晓打断第五茗的话,道:“不用作废。”
贺和厉目道:“城隍大人是何意?”
怀晓道:“殿下突然出现,我一时紧张,疏漏了一件重要的事。”
指向堂外庭院中的天空,他道:“今日午时,杨正德的命数会修正圆满。”
贺和疑惑道:“什么意思?”
怀晓道:“杨正德非是此般命,因负责司命的仙君,漏写了一页所致。”
第五茗皱眉道:“你如何知晓?你…不是城隍吗?怎么会懂司命?”
贺和与齐同舟听了这话,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秘密,齐齐打量了过来。
齐同舟暗地里扯了扯怀晓的袍子,小声道:“怀晓大人,你别乱说话。”
怀晓反手安抚,气定神闲地摇头,道:“茗道长和殿下不要误会,我非是有这样的本事。”
又掏出一份冥钱黄纸,他递了过去,解释道:“请二位看一看,此乃泰山仙府所下之令。其中言明,命里有误,会左右亡魂之局等事宜,地仙见之,可上报。”
第五茗仔细分辨了上面的印记,随后递给了贺和,道:“何时有的这命令?”
不等怀晓回答,看文书的贺和,替怀晓答道:“此任东岳帝君在天做过一日司命,继任以后,冥界地府除了那些明面上的事,的确也有要自己管束亡魂的意思。”
顿了顿,他把冥钱黄纸还给怀晓,道:“只是未料到,帝君动作如此之快。”
原来不是特意安排的。
此念,蓦地在第五茗脑海中闪过。
她不知为什么,心间微微有些失落。
为了掩饰这份情绪,她找补道:“所以…此人的事,一早就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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