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一侧，她转移话题，问道：“仙君是才飞升的吗？”
酆小洪点头，道：“嗯。”
才飞升的？
第五茗低头敛笑，若有所思道：“才飞升便入六道渡劫，仙君前程大好啊。”
“只不过可惜了…雷霆未至，仙君此番渡劫增修为，算是白费功夫。”
于人、妖、鬼而言，雷霆是一种极具威胁的东西，但对于仙来说，却是助长修炼的好工具。
而渡劫雷一般有两处可以获得，一是升阶雷，俗称天劫。
求雷部仙君引出第一道雷霆，便可以去接。
渡得过，仙阶飞升，渡不过，轻则法力费，重则神格损，所以一般没能力，没把握的仙君，不会轻易去尝试。
另一处便是入六道轮回，渡千难万劫。
一难或是一劫都可以引出一道雷霆，但这雷霆只能用于洗髓提精。
入六道轮回又易生二心，更多时候还守不住本心，对仙君来说，这雷劫不渡也罢，免得最后会得不偿失。
除非犯了错…
不得不下来。
比如像第五茗这种，就是被责罚而下的仙君，因为一开始的目的，便是为了清洗神格，所以引雷霆的方式没得选。
反观酆小洪这种，就不太一样了。
瞧他肉身死，仙力复，显然是主动入的六道。
但…酆小洪的这一世，在第五茗眼中，却不像是来“享福”的。
一生劫难，多到无处状诉。
那惨状，第五茗都有些看不下去。
酆小洪目光又落在了第五茗身上。
他缓缓道：“没有白费功夫。”
“万年前曾飞升至上界，在司命府任职一日，飞升第二日便又下来了，去到泰山，做了仙府的一名洒扫…”
“叮铃哐啷…”
铁链拖至，第五茗听得正起劲儿，酆小洪话也还没说完，二人便被打断了。
来人正是埭桡。
他头也不抬，整理铁链，道：“手。”
第五茗往前伸了伸双手。
埭桡抬起一节锁链，埋头整理。
须臾，他一手缠铁链，一手握住无常袖袍的衣襟，像跳大神一样挥舞，毫无感情地复念道：“抬起双手，前路不愁，魂链一绕，去把往生投，听话小鬼，来世路好走。”
话音刚落，他把铁链锁在了第五茗手腕上。
紧接着顿蹙一瞬，他继续低着头忙碌，拍了拍铁链，弄出“哐当”刺耳的声音。
埭桡僵硬地表扬道：“做的很好…”
“过奈何桥时，孟婆大人一定会给你一碗好汤，再为你选一世好命。”
噗嗤一声，第五茗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道：“都几万年了，你们牵小鬼的话还是一字都没变，哈哈哈哈，你们最大的老大都换了，这哄小鬼的话是不是也该换一换了啊…”
收敛了一份笑意，她直起身，道：“再说了，我记得雨无伤只管熬汤，不管择命。”
“埭桡大哥，你这算不算是欺骗？”
“他们这些小鬼被哄一哄，遭了你的道，都去麻烦雨无伤可怎么办？”
“那小姑娘，无知无感无情绪…”
“虽然没啥脾性，但她可是被忘川河水泡傻了的，最爱有一样学一样，万一逮着她学了一个不好的脾气，就有得小鬼们受了。”
“你这样胡乱说话，是会害惨我们的。”
埭桡低头整理铁链，耳边的声音比铁链碰撞的声音更令他生厌。
他抽空堵住了耳朵，一心扑在头手中事，喝止道：“今日盛产话痨鬼？休要吵闹…”
声音戛然而止。
须臾，一道震耳欲聋的鬼叫声，喊道：“是你啊！”
埭桡把手上事情停闭，抬起头来才看清，面前正是刚刚闹事的小鬼“蒲小明”。
他死气沉沉的脸，突然谨慎起来。
转而往旁看了看，看了一眼酆小洪，他把刚给第五茗绕上的铁链，取了下来。
第五茗也揉了揉耳朵，应道：“没错，是我啊。”
埭桡拧着眉，指了指对面二人，手上一牵引，将第五茗的帮衬下，他将二人“拖到”了一旁。
烦死了…两个麻烦鬼…”
他道：“你们两人先站一边去，等会儿锁住了他们，再来锁你们两。
说罢，他向酆小洪之后那具尸魂走去。
第五茗松开手中的破布襟，局促地向酆小洪摊了摊双手，窘然道：“看吧，不用自报身份，第一次做无常的小鬼，也不锁我…”
酆小洪将那被“丢”回来的袖襟条，握在手中，道：“嗯，还是上君办法多。”
第五茗：“…”
也不知他是真夸奖，还是假揶揄。
她听在而里，十分不自然。
尴尬地四处张望，忽地，她望向远处忙着核对名单的埭骰…腰间的葫芦，吞咽了两口，叹息道：“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酆小洪道：“上君，可是想饮酒了？”
第五茗下意识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其他被勾出来的同乡鬼魂，若是像平日在石料场开采，遇见烈阳高照，怎么也得躲到棚子下，偷懒喝一碗凉水，再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一番。
现在一个个做了鬼，倒是安静了下来，被晒得焉耷耷地站着，止不住地伸舌舔舐嘴唇。
此刻，随着第五茗的回应，两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同乡鬼也渴得安静着，让石料场撞击山壁的风声显得格外清晰。
没过一会儿，在埭骰埭桡索魂声音的间隙中，隐隐又响起了「招来」术法咒念声。
还是那熟稔的男子声音…
“不用！”
第五茗转身制止了身边人的举动。
酆小洪收了势，道：“好。”
不追问原因，也不觉得第五茗厉声喝止有何不妥，他反而如无事发生一般，同先前一样，她有问，他就答，她有需求，他就询问，没话没事，便安静地待在一旁。
第五茗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呐呐道：“仙君…”
“不用有求必应，我并未向你许愿。”
酆小洪道：“这不算希求，也称不上祈愿，举手之劳而已。”
“那也不用…”
第五茗继续道：“仙君不要介意，你曾在司命府任职，应当听说过我的事吧。”
酆小洪道：“我知道。”
是知道，而非听说过，或者了解过。
话中之意，对事情了解的深度更甚。
第五茗不想细究对方话中的深意，直言道：“小鬼的东西虽然诓骗不易，却让我套得心安。”
“仙君鬼魂之躯，一点术法，能隔空取物，化物为雨…”
“我现在没有这能力，不想受仙君的恩惠，因为我还不起。”
酆小洪道：“不用还。”
第五茗继续拒绝道：“我与仙君并非同期，亦非好友，过了鬼门关这一道，便会就此两别，我们的情谊也该止于这一世，止于肉身死时。”
她身上沾染的事太多，对方的意图她看不明白，她也不想一概而论，将仙都想成一般，只好全当他刚刚的行为，做是为了还回做人时的恩情。
想着早一点划清界限，也是极好，免得误己误人。
酆小洪身体一僵，道：“上君是怕连累我？”
第五茗神情闪躲，扭头躲避酆小洪的注视和提问，道：“也不全是…”
必须得说一下，这埭骰埭桡两兄弟简直就是第五茗的救星，每次她沦陷尴尬局面，总是这二人来解救她。
第五茗话刚应半截，那方，埭骰还没走近，隔得老远便招手，大喊道：“蒲小明，酆小洪，你们来这边。”
两人的对话又一次别打断…
第五茗顿时松了一口气。
偷看了酆小洪一眼，发现对方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她提高声音道：“埭骰大哥，你这真得回去好好学学了，你不过来牵着我两走，我们还是只幽魂，两三步还好，四五步也能勉强走一走，但这上百步的距离，我们怎么可能走得了这么远。”
顾虑到埭骰的“蠢笨”，她特意补充道：“我们没办路引，脚生不了根，踩不到地上，你要知道，我们是没办法自己走过去的，你…”
——你需要过来牵引一下我们。
——像刚刚埭桡大哥那般。
声息未落，第五茗面前出现了一只手掌。
这只大手，腕上还吊着撕磨到发毛的布巾。
酆小洪一脸坦然道：“我带上君过去。”
同时，埭骰好似瞬间忘记了接小鬼汇合的任务。
并在酆小洪伸出手后，他又仿佛被了法术驱使一般，僵硬地转了身，并且无视了这边两鬼…
什么情况！真够明张胆的！！
冲我来的？
心下迟疑，第五茗不明白“酆小洪”是何心思？又为何要暗地里做法遣走埭骰？
她正犹豫着，酆小洪的声音又响起，道：“日头正烈，请许我在上君身旁，遮挡炙热。”
对方的手没有收回去。
听见这话，第五茗才发现，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感觉到被阳日炙烤的疼痛。
一万余年下三道折磨过的身躯，除了给她命格簿子招来了克上加克的气运以外，还让她每次离开历劫肉身以后，便和其他鬼魂无异，脆弱不堪，一触即溃。
怕日光，怕热，怕渴，怕阳气…
此刻，她却与对面那一群抢夺阴凉地的鬼魂，形成鲜明对比。
酆小洪道：“上君，这事他们做不到，你不要拒绝。”
第五茗自认为，降世以来，还算行的坦荡，言语得体，如今面对酆小洪的体贴，却是有点局促。
半晌，她点点头，一脸不好意思地伸出一只手，放了上去。
对方的手没有鬼魂的阴冷，也没有烈阳的炙热，温温热热，恰到好处…
她不免暗叹：不亏是仙君之体。
嘴上却别扭地极力找补，她嗫嚅道：“多谢仙君。”
“这两位无常刚上任，做事是慢了些，要是办了路引，这日头也就能忍了。”
“辛苦了。”
“蒲小明”不像为人时，因害怕酆小洪走丢，会一直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酆小洪也不像为人时，“蒲小明”放上来的手，他会牢牢地回握。
“蒲小明”轻轻地放，一本正经。
酆小洪则轻轻地接，一丝不苟。
终于，两人在到达队伍末端的时候，埭桡的锁链也缠了过来，再一次打破了二人的僵局。
埭桡不嫌麻烦地复念道：“抬起双手，前路不愁，魂链一绕，去把往生投，听话小鬼，来世路好走。”
缠上酆小洪的手，他又念道：“抬起双手，前路不愁，魂链一绕，去把往生投，听话小鬼，来世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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