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凝发觉自己在做梦。
这是种还挺奇妙的感觉。在梦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做梦”,所以一切都是朦胧缥缈的,她做了一个关于雨的梦,潮湿、秘密、古旧,就像握住了雨中女郎的手,握住了雨水的触角。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虞子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发现自己侧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处一间陌生的卧室,一转头,就和飘窗上一条红色毛绒傻蛇面面相觑。雨似乎已经停了,窗户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雨房。雨中女郎的家,江晚晴的卧室。
江晚晴正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她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连妆似乎都化好了。虞子凝看着江晚晴正对着镜子涂口红,浅桃红的膏体从她的唇上轻轻蹭过,她抿了抿嘴唇,那口红颜色好淡,甚至有些发暗,可是江晚晴涂了口红好漂亮,就像虞子凝那个混沌的、下着雨的梦。
江晚晴站起来,转过身微笑看着虞子凝。
“小懒虫睡醒了?”
虞子凝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血液像是叛徒一般违背了意志,纷纷冲上脸颊。她叫我“小懒虫”!我真的好懒,我居然睡过了头!可是……可是她叫我“小懒虫”,这个有点宠溺,又有点令人浮想联翩的昵称,此刻像一支钝头的箭,击中了毫无防备的虞子凝。
像骤雨一般突如其来。惊慌。无措。甜蜜。
“对不起,学姐!”虞子凝从被窝里弹射出来,“对不起我睡过了,耽误学姐时间了……呃,那个……”
她卡壳了,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江晚晴看着她。她必须要说下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像个“会来事儿”的人那样。
“学姐你是不是上班快要迟到了啊!”虞子凝又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快去上班吧,我收拾完马上就走!你不用管我,我坐地铁回学校!”
雨中女郎又笑了,仿佛刚才虞子凝讲了一个笑话——有点冷,但没那么冷,所以她笑了,发自内心的一点点笑意。
“我也这么想,我今天有晨会,真不能再耽搁了。你慢慢收拾,回学校记得慢点。”
江晚晴上班了,虞子凝听见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她在床上又坐着愣了一会儿。
我睡过头了,她本来打算早早开车把我送回学校的……但是我睡过了……她没有叫醒我,而是就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涂口红……然后,她叫我“小懒虫”。
我搞砸了。
虞子凝磨蹭了一会儿,她将江晚晴的卧室大致打扫了一下,既然已经在江晚晴面前有了“认错人的笨蛋”“睡过头的小懒虫”人设,她不希望自己的人设再多一条“邋遢大王”。
虞子凝蹭到了梳妆台前,看着江晚晴摆在桌面上的那些瓶瓶罐罐。江晚晴刚才用的口红就放在那里,虞子凝伸手拿起来,轻轻旋开口红盖,略深的豆沙粉色,虞子凝唯一的一支口红是大四那年被舍友怂恿着买的一支杂牌口红,涂上去嘴唇红得像刚吃完小孩,虞子凝涂过一次,被同学嘲笑“像如花”,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涂过。不过,虞子凝记得十六好像也有一支颜色类似豆沙的口红,她说那叫什么“干枯玫瑰色”,那种颜色送给学妹们准没错。
虞子凝将目光移开,又看到桌面的一角放着一瓶香水。
方形的、设计简洁的瓶子,印着一个蓝色的圆圈图案,像一只凝视她的蓝眼睛,瓶身上写着“you or someone like you”。
你或像你的人。
鬼使神差的,虞子凝按动喷头,喷了一下。
像是折断的薄荷枝叶,带着一点很干净的皂感。是雨中女郎身上的气味吗?有点像,但又不完全是。雨中女郎一定用过这种香水,但是从她身上闻起来,好像又有些不同。
彼时虞子凝对于香水的“前调中调后调”还没有特别直接的观感,她只是觉得,这瓶香水,会让她联想到雨中女郎,但是它终究不是雨中女郎。
我的利维坦小姐,我的雨中女郎,她是不同的。
这个想法让虞子凝心里莫名有些泛出酸涩,就像她发现了一处独特而绝美的风景,然而正当她想进一步探索时,发现那里竖着一个巨大的牌子:危险,请止步。
危险。请止步。
暗恋一个人总会是危险的,无论是荷尔蒙或者多巴胺之类激素所催化出的诡计,还是彻底形而上的情绪波动,总归会让她大难临头。仅仅停留在那个临界点,就已经如同走钢丝一般如履薄冰。
所以,是时候抽身离开了。
虞子凝回到了学校。之后的几天,她并没有主动联系江晚晴,她认为——或者说,她强迫认为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越界的情感总归是不合时宜的,起初意识到自己暗恋江晚晴的时候,虞子凝首先感到了自卑,然而现在,她却想要后退。或许是同床共枕的经历让虞子凝意识到了什么,某种从心底浮潜上来的预感,就像随着潮水从海底涌上来的泥沙。她害怕了。
原来她不仅是笨蛋、懒虫,她还是个胆小鬼。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接下来的几天全都是晴天,十月底十一月初的天气,气温居然一度飙升至20度,在这个北方城市不可谓不是奇景。虞子凝每天早晨都要犹豫一下,今天外套里到底应该穿毛衣?还是穿短袖?反正不会下雨,穿得单薄一点也没什么吧……
太阳总会蒸发雨水,当雨水消失殆尽,雨中女郎就会消失,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从她的心底消失。
只有她的香水味,曾经在虞子凝的掌心残留。
晴天之后,又是变本加厉的冷锋过境,天气突然阴沉了下来,北风卷过树梢,吹走为数不多的几片落叶。
陆锋教授最近在评职称,忙得要命,他指挥虞子凝给他跑腿,去行政部给某位老师送一份材料。当虞子凝返回文管大楼时,她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看到在大楼前的车位上,停着一辆熟悉的白色奔驰。
雨中女郎的车。
冷风伴随着雨云逼近,一场淅沥的秋雨在天幕酝酿,所以,雨中女郎来了。
她一定是来找路绎辰教授的,虞子凝想。就在那一霎,她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幻想,就像“我会买彩票中奖五百万”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雨中女郎,她或许是来找我的。
我希望如此。
我的情感凌驾于我的理智,当我试图控制我不再想她的时候,我已经想了她好多好多遍。
真是奇怪、且令人不知所措的感觉。
虞子凝乘坐电梯,来到六层,她穿过走廊时,看到路绎辰的办公室门半开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就像虞子凝不会突然被彩票大奖砸中,雨中女郎也并非是来找她的。
虞子凝放轻自己的脚步,像一个潜行的间谍,慢慢地靠近那间办公室,然后身体贴着办公室外摆放的铁皮柜子,努力地把自己想象成为一盆摆放在铁皮柜旁的盆景。
大学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教师和学生或者不太熟悉的访客在办公室谈话,尤其是谈“正大光明”的事情时,办公室的门都不会关严。所以,装成盆景的虞子凝很清楚地听到了路绎辰和江晚晴的谈话。
她们好像在聊一个调查问卷的发放情况。江晚晴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温和沉静,她很有条理地说着她遇到的问题:在政务大厅发放问卷,几乎不会有办事人愿意填写,如果她发动同事代为填写,恐怕真实性会大打折扣……
“是的,确实是这样,”路绎辰说,“所以,还是得辛苦你,不然信效度检验过不去,全部功夫都白费。”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路绎辰又说:“晴晴,你没必要非跑这一趟,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我只要没上课,都会第一时间回复你。”
江晚晴说:“也许当面说会更好。”
路绎辰几乎是立刻就问:“因为你想要见到我?”
她的语气是那么随意,举重若轻,仿佛江晚晴刚刚说了一句歇后语的上句,她正好知道下句,下意识就接了上来。
果然,办公室里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虞子凝发现她正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江晚晴的回答。
虞子凝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江晚晴的表情,尽管她缩在办公室外的铁皮柜旁边,看着就很猥琐,不像要干什么好事,她却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沉默的雨中女郎,带着微笑的路绎辰。
“路教授,”江晚晴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语气很平静,“你想要见我吗?”
路绎辰没有回答。或许她用某种肢体语言或者表情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虞子凝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一些动静——江晚晴站起身,似乎整理了一下衣服,她朝着办公室的大门走过来,马上就要走出办公室了——
虞子凝立刻从柜子旁边站直了身体,快跑!不能让雨中女郎发现她躲在办公室门外偷听!跑!电梯就在走廊尽头,旁边还有个卫生间,马上装成要去按电梯或者去卫生间,都可以,死腿快动起来啊!
雨中女郎来到办公室门口,伸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的声音被隔绝,虞子凝僵直地站在门口,她什么都听不到了。远处楼梯间里似乎有人经过,一边上楼梯一边吹口哨,但是她听不见雨中女郎的声音了。
她和路绎辰教授关着门在办公室里干什么呢?
也许她们在做一些不适宜被公众窥视到的事情,也许只是她们一致认为走廊太冷,有必要关门,但是那个一直在柜子旁边装成盆栽的、卑微的、退缩的暗恋者,她只想到——小丑竟是她自己。
解放橘郡打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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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你或像你的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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