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曾经卫昭能一觉睡到大中午才被卫臻拖出去吃午饭，现在却能在暑气未消的清晨准时醒来，清凌凌的双眸中没有半点睡意。
话虽如此，卫昭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又伸懒腰又打哈欠，磨磨蹭蹭翻滚几圈才成功脱离床铺，再强大的意志力都抵抗不了身体的本能。
他趿拉着拖鞋挪去卫生间刷牙，又用清水呼噜呼噜当做洗脸，毛巾挂得有些远，他不得不直起身去够。
腰还没挺直眼前就一片模糊，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猛，精神海一片震荡，颇有种脑子进水的错觉。
卫昭赶紧扶住洗手台稳住自己，情急之下台面上的杯子牙刷丁零当啷掉了一地。他没工夫去管，只是闭着眼睛等待剧烈的头痛过去。
从醒来后就时不时的头晕头痛就会忽然冒出来，提醒他徘徊在GG的边缘。卫昭掩饰得很好，医生只以为是脑震荡的后遗症，但他自己很清楚是精神海破碎的反应。
没法治，也治不了，别说是地球，整个银河系都没人帮得了他。
他只能祈祷自己的精神海给力一点，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粘粘好。
这一次的的疼痛并没有持续太久，或许是时间还早，这么大的动静卫臻和秦瀚文也没听到。
卫昭神色如常，重新洗了把脸，抬起头盯着镜子中的倒影。
一溜水的黑，标准华国人配置。脸蛋也特别青葱水嫩，一派阳光男高的清爽。
然而那双眼睛却显得极其沉静，像是空寂深邃的黑洞一眼望不到底，从整个脸上割裂开来。
他凝视片刻，眉眼微沉，眨眼间就气质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锋锐又冷厉，几乎不像是十几岁少年的眼神。
下一秒这种尖锐感就完全散去，卫昭叹了口气老实回房间戴上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凌厉的眼神被掩盖大半，看上去乖顺不少，偶尔从侧面才能窥见那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经过客厅时他做贼心虚地瞅了一眼父母紧闭的房门，踮着脚尖小心地关上入户门，完全没看到身后悄悄打开的门缝。
夏天的六七点已经天色大亮，小区楼下不算冷清，即使是周末也有不少人要继续上班。
卫昭站在路口看似凹造型实则已经大脑出走好一会，他实在是想不起来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来往的路人纷纷侧目，挺帅气一小伙，就是好像脑子不太好，做家长的也不知道长点心。
哦对，点心！
路过的一个阿姨小声嘀咕，卫昭终于想起来点心店的方向，抬脚摸索着往记忆里的方位去。
卫昭家是老小区，临街就有不少点心铺子。他长得好看又嘴甜，街坊领居都认识，一路上不少熟人都笑着和他打招呼。
“哎呀，是小卫呀，怎么这么早？”
“奶奶早，我去买早饭！”
“是昭昭啊，来来来我这里有新鲜的水果，拿点回去吃！”
“谢谢李姐，下次让我哥多带点特产给您！”
李姐一个激灵，赶忙摆手拒绝，她高血压还是少吃糕点比较好，偏偏这小子特喜欢果脯京八件，他哥回回来都带一大堆。
卫昭嘿嘿一笑揣着俩苹果就跑，路上碰到熟人问他在干什么也不敢说自己在家附近迷路，在附近兜了好几圈才找到自己想吃的那家店。
几十年的老店，专做大饼，一口烧饼炉烤得正旺。医院里天天白粥清水面，他想这一口可太久了。
“老板，一个白糖，一个葱油，两个梅干菜肉，再来三根油条！”
“好嘞！”老板干得热火朝天，一抬眼才发现是熟人，“呦，是小卫啊，好久没来了。”
他刷刷刷揪出几个醒好的面团就往里擓肉，一勺一勺又一勺，看得旁边的人眼睛都要瞪出眼眶。
凭什么他这么多肉啊，自己又不是没付钱！
卫昭付好钱就跑去隔壁买现冲的豆浆，恰好和那个愤愤的顾客对上视线，他点点头朝人粲然一笑便越过他离去。
那人一梗，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就是传说中清新的洗衣粉味儿吗，怪好闻的。
另一家的老板也热情地给卫昭装了满满三杯咸豆浆，沉甸甸的一袋还冒着热气。
“谢谢老板，我先走啦。”
“好好，下次再来啊！”
卫昭一手豆浆一手大饼艰难地摸索钥匙，没有智脑控制就是这点不好，现打的豆浆差点给他大腿上烫秃噜皮。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滚进家门就和嗷嗷待哺的卫臻秦瀚文对上了视线。
说他们不知道自己出门吧，桌上已经放好碗碟。说知道吧，脸上又是一副“哎呀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表情。
“趁热吃。”卫昭垂下眼帘避开卫臻探究的视线，从进门起她就一直盯着自己的眼镜，准确来说应该是眼睛，“托我的福，老板特意加了好多肉。”
四张饼新鲜出炉，都是又香又脆，还撒了芝麻。肉馅烤得滋滋作响，油花透过面皮泛着诱人的光泽，从袋子里拿出来时还能听到饼面碎裂的声音。
俩当爹妈的半点不客气，抄起喷香的饼吃得头都不抬。
平常上班赶时间，他们自己去买还没这么多料，还真像卫昭自己说的那样托他的福。
“怎么戴上眼镜了，你不是不喜欢吗？”到底是亲妈，还是抽空问了一句。
卫昭去外星跑一趟，别的本事不说，闭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见长，张嘴就来，“换个风格嘛，我觉得我现在还挺适合戴眼镜的。”
卫臻白他一眼，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转念一想又觉得戴着也好，至少以后热血上头的时候还能有点顾忌。
但紧接着她又忍不住陷入奇怪的担忧中，昨天晚上她就和秦瀚文聊过这事。
作为母亲，她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除了卫昭从昏迷中醒来后的那一眼对视，之后他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避他们的目光。
她还记得自己接到医院通知赶过去的那天。
喜悦、庆幸、忐忑……所有复杂的情感都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被碾碎，卫臻和秦瀚文的心上好像被重重地锤了一击，随之就被潮水般的不安和酸涩淹没口鼻，同时感受到莫名的不安。
那天阳光很好，九月的南方依旧暑气未消，夏末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
不大的病房里挤满了医护人员，入目是满眼的惨白，医生和护士在忙着检查，时不时交谈几句。
卫昭沉默地坐在床上，任由他们摆弄自己，许久没有打理的黑发凌乱地散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色，窗外的阳光模糊了侧脸轮廓，只能隐约瞥见柔和的线条收束在瘦削的下巴，最后没入下颌角。
整个人阴沉虚幻地悬浮在画面之上，格格不入却试图融入这里。
但他准确地在混乱的环境中捕捉到父母熟悉的脚步声。
他轻轻偏过头望向门口，空洞的双眼里终于浮现出点点光亮，唇角扬起些微笑意，嘴唇翕动几下，“妈，爸……”
卫臻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双眼睛，迷茫灰败，像燃烧殆尽的草木灰，吹口气，就散了。
沉睡一个月真的能对人产生那么大的打击吗？
换做以前，卫昭应该开心地庆幸自己多了一个月假期，然后苦着脸觉得就这么睡一个月亏大发了。
而不是这样平静到死气沉沉。
卫昭不着痕迹地瞥过卫臻，替她拆开豆浆的包装，“妈？想什么呢，吃啊。”
“嗯？”卫臻瞳孔一缩找回了焦距，不自觉地岔开话题，“在想武馆的事情，有空多和我练练，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逞能。”
卫昭直接婉拒：“大可不必，我就想在家躺着。”
秦瀚文：？
秦瀚文当即就不满意了，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不允许任何一个学生荒废学业。
任何！
他敲敲桌子，几口咽下嘴里香香软软的肉馅，严肃地点了卫昭的名。
卫昭不明所以，但看在他爸神情郑重地份上，好心地指指自己的嘴角，示意他擦擦嘴再说话。
那眼神比他爹还爹，秦瀚文以自己满分的阅读理解发誓，他在自己儿子眼睛里看到几个字：
“叫你爹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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