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吟结束了她五年的女官生涯。
她在宫中的日子是压抑沉闷的,回到家中后,犹如松开了手脚的镣铐。
但骤然轻松下来的她,前几日还有些不习惯。
姜府位于长安东街的街口,对门就是顾府。
两家是多年的世交。
姜府人口简单,正经的主子只有主君姜伯仁、主母徐雪茹、大小姐姜鸾、二小姐姜吟四人。
小女儿回到家中待嫁,可把姜伯仁、徐雪茹夫妻俩高兴坏了。
又知晓小女儿嫁的是对门的顾二郎,姜伯仁再满意不过,对妻子道:“阿泽是顾首辅的次子,不用肩挑顾家香火。尔尔与阿泽成婚后不管生了男孩女孩,都可以与顾家商量着让我们的外孙或外孙女姓姜,这样我们姜家就有后了。”
夫妻二人很早就有为两个女儿招赘婿的想法。
长女从王妃成了贵妃,他们是不能在这方面指望长女了。
次女阴差阳错被许给了顾泽。
顾家是他们知根知底的人家。
且不谈两家门当户对,光顾泽的人品才学,就让姜伯仁爱得不行。
徐雪茹则最注重女婿的相貌,大女婿也就是永贞帝年轻俊朗,将来的二女婿顾泽与他兄长顾霁并称“江北二美”,她是再满意不过得此佳婿。
姜家唯一对这桩婚事有意见的人,就是姜吟。
顾泽和她太熟了,他们俩从穿尿布的时候就开始认识,她见证了顾泽从穿开裆裤到穿官服的所有时期,与他做夫妻着实有些尴尬。
尴尬的姜吟每日待在府中看她母亲为她准备各色丰厚的嫁妆。
及至顾廷玉、焦夫人携顾泽登门送用作纳采的一对大雁这日。
姜伯仁、徐夫人在花厅接受顾廷玉、徐夫人的致歉。
顾泽则被允准到花园荷塘边的六角亭里与姜吟见面。
按风俗来说,成婚前二人是不可以见面的。
但姜顾二家的父母迫切希望这对未婚小夫妻能够增添些浓情蜜意。
*
白雪红衣,少女的两弯柳叶眉似蹙非蹙,她正执笔作画,忽听有人唤她“尔尔”。
姜吟一抬眸,见少年玉冠下压的鬓发微松,柔和清隽的眉眼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鼻尖冻得微微泛红,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狗。
这小狗今日穿的衣衫别有一番巧思,是一身银雪妆缎满绣麒麟服,加之他身姿如松如柏,看上去整个人别有一番出尘的飘飘仙气。
“你素来不爱打扮的,今日怎么转了性了?”姜吟搁笔,托腮凝望他全身上下。
“不好看么?”
顾泽落座于姜吟身旁。
“好看是好看,可惜花鸡不在这儿,你认真打扮起来,胜过你兄长。”姜吟示意采月、采星奉上茶点。
“你在画什么?”顾泽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画纸上。
“想画夏日的荷塘,但落笔生涩至极。”姜吟以前初学画人像时,就是照着顾泽的样子来画,“你坐好,我来画你,比画这劳什子荷花容易。”
顾泽坐得极为端正,依从姜吟的指令作出令她满意的神色。
姜吟执笔蘸墨,在新画纸上流畅地勾勒出顾泽的轮廓,神思敏捷,下笔如有神助。
“你是入画,可以吸气呼气的。”姜吟看顾泽屏息,连忙提醒他。
“我有没有坐歪?”顾泽一动不动。
“你别那么紧张,放松一点。”姜吟笑了笑,“你人好看,怎么画都好看的。”
顾泽满面羞红,尤其是雪白的耳垂滴血得红。
“你在害羞什么?我单纯夸奖你,又不是调戏你。”姜吟道。
“对不起。”顾泽垂眸,“我尽量不脸红,不影响你画画。”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不妨事,我给你画上红扑扑的脸蛋,过年正好可以挂在房里当年画娃娃看。”姜吟调皮地冲顾泽眨眨眼。
“我需不需要涂一点胭脂到脸上?这样看着更喜庆。”顾泽认真说道。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他膝头的布料,都将那一处攥皱了。
“你这样好没意思,你什么事情都依着我的喜好。”姜吟想起了她姐姐说她的话,“阿泽,你不能失去自我,这很危险的。”
“嗯,我听尔尔的,要有自我,不让尔尔担心。”顾泽猝不及防将自己的心声碎碎念出来。
姜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手一抖,笔下的线条就乱了。
“你不要这么可爱好不好?害得我一笑就把好不容易刚画好的草稿画错了。”
“对不起——”
顾泽欲起身向姜吟作揖。
姜吟摁住了他的肩膀,“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是在开玩笑。”
“对不起,我没有听出你的话外之音。”
顾泽道歉的语气非常诚恳。
姜吟:“……”
她这个竹马小郎君斯文太过,温柔得教人不忍心责备,更何况他还没有做错什么。
姜吟生出捉弄他的歹念,故意压低声音道:“若新婚那夜我与你圆房,你弄疼了我,也要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说对不起吗?”
“你尚年幼,我母亲说了,前三年我们还是分房睡为好。”顾泽的脸红得一塌糊涂,但不影响他诱人的美色。
姜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起来。
“可长夜漫漫,我并不熟悉你家,我一个人睡害怕,怎么办?”
顾泽轻蹙眉头,心更乱成一团麻。
“那我每夜将你送回姜府,等你第二日睡醒了,我再接你回去。”
这话听得采月、采星及在场的丫鬟婆子纷纷举袖偷笑。
“这成什么体统?”
姜吟轻轻摇首。
顾泽沉思了数息,坚持道:“只要你夜夜好眠,我会替你遮掩住这件事情。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需要吃足睡饱,不能缺食少觉。”
“这也是你母亲和你说的?”
姜吟歪头问道,见他卷翘的长睫颤颤。
“不是。我问了家中许多养育过女孩儿的婆子,她们和我说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该怎么养活,我还写了一本手札,但不够全面,要等你和我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我才好按照你的生活习惯慢慢修订补正手札里的内容。”
顾泽不敢直视姜吟琉璃般的美眸。
“我是你的发妻,不是你的女儿。有一屋子丫鬟婆子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哪里需要你来费心。”
姜吟拈起一块梅花糕吃了起来。
“可是,爱妻如养花啊。”
顾泽望着姜吟像小仓鼠一样的可爱吃相,这次总算没有把自己的这句心声泄露出来。
姜吟见顾泽直勾勾盯着她吃点心,又拈起一块梅花糕塞到顾泽手上。
“别光顾着看我吃,你也吃。我不逗你玩了,我们还是好朋友,成了婚也是好朋友。”
顾泽眸中晦暗如潮,甜甜的梅花糕吃进嘴里都有几分苦涩,但是姜吟给他的,就算一时难以下咽,他也要吃完。
焦夫人、徐夫人过来看这对未婚小夫妻相处如何。
焦夫人见到姜吟手下的画纸,数落起顾泽来。
“阿泽,你怎么好意思让尔尔画你的,都是小郎君给小娘子画像的,你倒还反过来了。”
姜吟忙为顾泽辩解,“焦姨,是我执意要画阿泽的。阿泽擅画花鸟,我擅画人像。我可不敢由得阿泽来画我,他画人像成图过于潦草拙劣。”
焦夫人听到姜吟为儿子说话,笑得快要咧到耳根子后边去。
“尔尔,你不嫌弃我们家这根不解风情的小木头就行。你日后手把手教阿泽画人像了,让他一日画十张,画个三年五年,母猪都能画成貂蝉来。”
徐夫人笑道:“尔尔画一张人像都要用上一日的功夫,你让阿泽一日画十张,不是逼他上吊么?阿泽若真按姐姐说的画个三年五年,恐怕我们家尔尔就要守寡了。你不疼阿泽,我这个当娘的来疼。”
焦夫人拍拍儿子的肩膀,“阿泽,还不赶紧改口,唤你徐姨一声‘母亲’。”
顾泽唤完徐夫人“母亲”,徐夫人解下腰间的麒麟玉佩赠给顾泽,望着女儿道:“尔尔,你焦姨也有好东西要给你呢。”
姜吟心领神会,乖巧地向焦夫人行礼道:“母亲。”
焦夫人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金灿灿的金猪牌牌挂到姜吟脖颈间。
因姜吟是属猪的。
“尔尔,阿霁与花鸡的事,让你受委屈了。所幸兜兜转转,你还是成为了我家的儿媳妇。你放心,母亲是偏疼你的,阿泽要是敢伤你的心,我便打得他屁股开花。”焦夫人在长子拒婚姜吟后,命家仆又另外杖了长子二十。
徐夫人看顾泽这个女婿越看越合意。
焦夫人看姜吟这个儿媳越看越合意。
快到正午时分,顾廷玉、焦夫人借口要去焦家吃饭,让顾泽留在姜府用饭。
饭桌上,姜伯仁、徐夫人不停给顾泽夹菜,本就用了一个脸盆大的碗给顾泽盛饭,米饭上面的菜更是堆成小山一样高。
姜吟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顾泽,提醒姜伯仁道:“爹爹,阿泽他是文官,不是你北镇抚司的那些锦衣卫,他的饭量没有这么大。”
“饭量是可以锻炼出来的。”姜伯仁捏了捏顾泽的臂膀,“尔尔,你郎婿也是一身腱子肉。他是文官心、武官身,要是这么点饭菜都吃不完,爹爹怎么放心他能够护你周全。”
徐夫人掐了一下姜伯仁的腰,道:“你没看出来尔尔在担心维护他的郎婿啊。阿泽,不用勉强,能吃多少是多少。”
姜吟嘟囔道:“我与阿泽还没成婚呢,你们不要一口一个‘郎婿’的叫他,他会不好意思的。”
“可以的。”顾泽朝姜伯仁、徐夫人点点头,“小婿不会不好意思。”
而后他端起了比他脸还大的饭碗,斯文地细嚼慢咽起来。
“我就说,阿泽他的饭量有这么大。夫人,尔尔,我没看走眼,阿泽是不输给我们锦衣卫的血性好男儿。”姜伯仁赞赏地看着顾泽吃饭。
姜吟:“爹爹,你就别捧杀阿泽了。阿泽,你也别听我爹爹瞎起哄,撑破了肚皮可不是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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