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卢康颜很是疲惫,没有掌灯,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黑乎乎的房顶,脑海中闪过这日的所见所闻,那些死去的人,随着悄然的河水,飘荡着,即使闭上眼,也能感觉到他们在眼前游荡。
不知过了多久,还没睡沉的功夫,她的神魂已飘然飞了起来,要不了片刻,她就可以坠入深沉的睡眠中,她知道会有人接着她,像是躺在母亲膝上般安心。
寂静中咯吱一声,后窗户开了。
卢康颜瞬间清醒,心口突突地响,她摸出手边的匕首,没听到动静就被眼前的人影捂住了嘴。
好在那人没有下一步动作,借着月色卢康颜看清这人的面容,诧异大过了恐惧,她双手扒拉下那人并未使劲儿的手,压低声说:“怎么是你?我不是给你吃药了吗?”
那人不以为然,淡淡地:“薛家制毒用毒皆是行家,是药是毒,吃得多了,你的药对我自然不管用。”
卢康颜看她起身,自己也跟着坐起身来,这位不速之客在屋子四周走来走去,似在观察外面动静。
“你来干嘛?"这话卢康颜说得是毫无底气,不自觉地往床里靠,"我可是仁至义尽了啊,你要报复也寻不到我头上,再说我还是你救命恩人,你不用谢我就跟我,一刀两断,不是,井水不犯河水便可。”
那人突然坐了下来,坐在床边凑近看了看卢康颜,不知想瞧出什么。
卢康颜闪躲着目光,说话也打磕绊,“你,你干嘛呀?我,我跟你无仇无怨的啊,我就一路过歇脚的,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也扯不到我身上。”
“你救了我,你是好人?”说完,还拿目光审视着眼前的人。
卢康颜一时之间,有些无语,反问道:“我救了你,我就是好人?”她坐直起身子,接着说:“可我救了你,你来城里报仇,你说我对这城中人岂不是坏人?我也不过道听途说对你的事仅知晓一二,可要说好坏我可不敢担。”
那人听了这话,细细揣摩其中的道理。
卢康颜这才留神看她的面容,线条锋利,并没有女孩子家的圆柔,倒也是俊朗。
这时,外面突然热闹起来,卢康颜看她没有反应,于是绕开她起身趴到窗户缝,在不远处的一众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那个留在岸边看守的人,他们正在城中搜查。
卢康颜忙退了回来,嘀咕道:“这都什么人呀?我的药没一个管用的?”
“那要问你自己了。”
卢康颜顾不上跟她抬杠,当然她这话说得也并无挑衅之意。眼前这尊大佛请不走,该溜还是得溜,收拾包袱就要走人。
“我还有事,难以奉陪,就先撤了。”
从窗户上看他们已经在客栈门口了,好在他们刚开始行动尚无条理,人手也不够,卢康颜转从后窗户走,凭借多年混迹各大街小巷的本事,愣是在众人发现之前,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坐在大石头上休息,银子花了觉没睡成,平白搅了一个好梦,大半夜累死累活地跑来这荒郊野林,越想越郁闷。
闭目养神中,听闻细碎的声响,卢康颜想着自己不会这么背吧,但听着响动,应该也就只身一人,抬眼望去,果然是。
“我刚在想,要真是鬼也比是你好。”
“为何这么说?”那位薛家姑娘坐在一旁低矮的石头上,不怒不恼。
康颜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反而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呢?”
“你也看见了,他们在找我。”
“不是,那你也不用跟着我呀,我是说了你可以选择离开,但东南西北,哪个方向不好你非得跟我走这条路?”
“我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其他方向有什么。”
她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无傲慢也无卑谦,就是如此平淡的一句,不知为何,却让卢康颜听得心里拧巴。
“你叫什么?”这么直愣愣地问人名号,感觉不是很好,于是又补了一句,“我叫卢康颜,康健的康,笑逐颜开的颜。”
“我的名字?”她顿了一下,还没有如此郑重其事地问她叫什么,她轻声说道:“薛裳理,霓裳的裳,理,天理的理。”
“薛裳理,好听。”
“什么?”
“没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
过了好一会儿,卢康颜才说:“我呢,确实是有事要办,身上的盘缠也不多,这些碎银子你拿着,既是有缘相逢,当尽些绵薄之力。
然恩恩怨怨的我也不明其中牵扯,冤向官伸,仇凭刀报,我既拦不住你,也帮不了你更甚。我们就此别过,天大地大,要是有缘再见。”
薛裳理接过银子,摊开手掌看了许久,看她走远了,仍是未思索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追了上来,“你觉得我是坏人?”
卢康颜没停下脚步,双手摊开说:“我可没这么说啊。”
“那为何,你对我避之不及?”
卢康颜停下来看着她说:“我虽没说你是坏人,可也亲眼瞧见你杀了同族十几口人,自然无法像对待寻常人那样待你,况且我一没什么钱财,二没家势,三没胆量,一身不过三脚猫的功夫,做不了什么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也挽救不了你如花似玉的姑娘,再说我觉着你不也需要我挽救……”
“需要。”
“什么?”卢康颜的话说到半截被打断,再往后她已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倒是被她这么直愣的坦言惊着了。
好在她沉了沉思绪,“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听个意思,我们就此别过,不是皆大欢喜吗?”
说着,注意到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格外认真,透露着执拗和不解,只得话锋一转,接着说:“我听说,你们薛家原来就住在梅县城里?”
“是。”
“那你们何至落到城外那几户?”
“薛家曾搬至他处,而从我爷爷那辈起,薛家又搬回至城外,至于为何,我也不知。”
“你需要我怎么帮你?"又赶忙加了句,"杀人的事我可不干。”
“我不会要你杀人,要杀的人我自会了结其性命。”
“那你是要我帮你向梅县的人复仇?夺回梅县?”
薛裳理摇摇头,“梅县早就没有薛家的地盘了。”
卢康颜慢慢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还想着你不会杀人上瘾了。那你是……”
等了半天也没听她蹦出半个字来。
薛裳理看她要丧失耐性,可自己依然没有寻着答案,于是开口淡然地说道:“既然如此,有缘再见。”
说完转身往回走。
卢康颜头一扭大步往前走,但还是耐不住心里的挣扎,回头喊道:“不是吧,你要走也换个方向走,往回走是几个意思?”
薛裳理停下来回头看她,眼神依旧平静,跟这夜色格外配。
卢康颜此时是真没辙了,无奈道:“算了,已经到这儿了,先歇着明天再说吧。”
她从身上撤下之前已撕残破的裙摆了,从怀里摸出药瓶,让薛裳理坐在一段从地面上突起的树根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拆开被血浸透的布条。
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康颜也于心不忍,“不觉得疼吗?”
“习惯了。”
空气又恢复了宁静,末了,康颜起身的时候说了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哭?除了娘死的时候,我好像没怎么哭过。”
“想哭就哭,想喊就喊,不用忍着。”
说完她就近找了棵树,噌噌噌爬上去躺在树枝上睡了。
薛裳理看着她爬上去时摇动的破烂的裙摆,收回目光,坐在旁边一棵树下,野外静悄悄的,往深处望去黑漆漆的全然不知会藏匿着什么,可此时的她似乎很安心,头靠在树干上,没多久睡着了。
卢康颜探出头瞅了瞅树下的人,心思凝重地望着挡住天的枝丫,果然是奇奇怪怪的人。
天微微亮,卢康颜翻身跳了下来,伸着懒腰吆喝道:“起来了,趁太阳没那么晒,赶紧走。”
薛裳理起身,直挺地站着,眼睛还没睁开,转身走险些撞到了树上。
“这边。”
树林中两人并排走着,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林中鲜有人至,路并不好走,加上还有个伤员,可以说是堪比龟速。
“你这是去哪儿?”
卢康颜知道她什么意思,没好气地说:“多亏了您,要不然我们也不用绕路走这荒郊野林兔子都没有的树林是吧?”
薛裳理指了指她身后,“那儿有只兔子。”
卢康颜回头,一抹白一闪而过,“谁知道是不是兔子呢,剥皮烤了吃的可不止兔子吧。”
“你记仇。”
“谁说我记仇?你看我像兔子吗?不好意思我不吃素。”卢康颜笑咪咪的,谁看了都知道她在说反话。
两人赶了一天的路也没到有人的地儿,到了亥时碰见条小溪,这才停下来。
卢康颜捧了两捧水喝,洗了把脸脱下鞋走进了水中。
“你干嘛?”
“凉快凉快。”走到水中躺了下来,“你不来吗?”顿了下又说:“算了你身上有伤。”
薛裳理退了几步,盘腿坐了下来。
卢康颜从水中出来,走到她的包袱旁,从里面翻了翻,抽出件衣服扔给薛裳理。
“换上,你那一身都臭了。”说完又回到水中格外享受地躺下。
薛裳理拿着那身衣服,又看看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色早已看不出来,淡了淡了,浓于血液的腥臭味竟然可以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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