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6月,一个无聊且平常的清晨,那时世界和平而宁静,高考文化课失利,一个美术生,我又该何去何从。列宾美院,对一个刚刚对油画开窍的女孩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可是直至我抱着词典和画册走向登机口,都还不知道距离九月开学这一段漫长的日子我将住在哪里,未来,充满未知的未来,令人恐惧的未来。
“也许是寄宿家庭吧,我们应该差不多,”和我同行的一个姑娘说“他们很快就会发来消息了。”
我盯着手机,想着姑娘的话,于是自问“会是怎样的一家人呢?”
我坐在飞机上,座位离舷窗不近,平流层下翻滚的云海闪着日落的赤红,那样的赤金色与天空的灰蓝相映,想到未来,抽象的未来,未知的生活,无定的以后,以及并不喜欢的甚至听不懂课的专业,那样翻腾的云海,蒸腾氤氲的色彩只让我感到刺眼。
会是怎样的一家人呢?带着问题,我始终难以入睡,看着飞机上供给的时尚杂志,我竟生发出些许的恍惚,在我的饱含偏见的认知里,俄罗斯,这个国家仍神秘的停留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个时代,甚至是割裂的,我甚至会觉得有一部分的俄罗斯是停留在托尔斯泰那个时代的。
几个小时的飞行,几乎跨越半个地球的旅程,我腰酸背痛的下了飞机,推着行李在机场缓慢的挪动,终于也最终接到了老师的信息。也许是一直悬起的心有了着落,出了机场坐上出租车,我竟奇迹般的睡着了,再一睁眼,那个酒糟鼻子的司机大声的提醒我“到了。”
是一幢三层高的灰白色小楼,楼后是几棵白桦树,树不多但是足够了。树上的叶子浓绿的有些晕眼,阳光穿过树叶子弹般击打在地上,留下一片片圆形带着光晕的伤痕。在我远方的家乡,虽说也是东北,可初夏时节这样的浓绿我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绿的刺眼,绿的像是一种挑衅。
此时此刻,我无法准确描述我的心情,只是心里有些泛酸,是失望吗?似乎不完全是,可是失望的情感又确确实实占据了我的内心。这样的房子,势必不会是一户有趣的人家,也许沉闷,寡淡,冷漠,一天都鲜少有几句必要的交流,也许……我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扶着行李箱深呼吸。
还未及敲门,一个身材细长的姑娘已经来开门了,她站在台阶最顶上一级,被一条黑色的长毛衣裹着,实在算不上好看,阳光晃着,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只有胸前的十字架在熠熠闪光,这样的场景却为这个姑娘平添了一份圣洁的气息。
“您是沈默,是吗?”她吃力的用近似中文的语调说出我的名字,走下台阶,顺势接过我的行李,此时此刻我看到她瘦寡的脸,五官不算好看却分布和谐,近似很古老的圣母像“我的名字是玛利亚?格里高利耶夫娜·伊万诺娃,很高兴你来。”她似乎很局促,手指藏在袖子里几乎要扭断了,她后来又说了很多话,可是白桦化作风声,淹没了她每一个字母。
我跟随着她的脚步向前走着,她说我的房间安排在二楼,那个房间一直空着,中国式的装修,我应该能住得惯。楼梯拐角处是一个排版凌乱的照片墙,一张泛黄老旧的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不只是熟悉,更是因为照片上的人,他的目光坚毅、热切,彻底钉住了我的脚步。
我明明知道去别人家做客的规矩,可是那张照片,那双黑白照片里黑色的坚定的眼睛,它像个漩涡,深不见底的漩涡,我的手指被牢牢吸住,无法自拔。
“王耀,1951年摄于沈阳……把青春献给……”
“诶,您怎么站在这里停住了啊。”是玛利亚疑惑的声音,“照片是伊万爷爷留着的,自我记事起就挂在这里。”她声音轻柔、缓慢,倒真的很衬她的名字,玛利亚,圣母玛利亚。
房间不大,可完全不是我刻板印象里欧洲人眼中的中国式装修,反而很像我母亲回忆里她童年的家。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房间被精心打扫过,可是很多地方的陈设又不大合理,苏联时代的地图,床头柜上的画材,靠窗的桌子上散落的毛笔,衣柜上贴着的不知道何许年也看不清字迹的报纸。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一件一件的收纳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这里,北半球几乎快要接近极圈的一个地方,我眼看着时钟指针奔跑,却看不到一丝迫近黄昏的意思。
这样的场景使我无端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小说《白夜》,我读不懂,只觉得亦真亦幻,就如同我现在的处境。
我是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翻到这个箱子的,里面是一个名叫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人的日记,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或许是因为当时时代动荡,只有开头的几本算是完整成本的日记,剩下的,它们被写在烟盒上,病例单上,信封上,撕坏的布料上,这样的日记在1953年戛然而止。
读者们,我不是有意要泄露他人的**,只是我觉得,这样的故事应该被人知道,于是我趁着夜,在漫天的星子下,在白桦风声中,整理出了这个故事里伊万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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