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灿坐在画板前比对着调色盘上的颜色，许秋低着头写题，小黑猫眯着眼趴在窗台上晒太阳，阳光很灿烂，风轻轻地吹开树叶。
他们依旧在所有人面前装着陌生人，但只剩下两个人时又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画室和小树林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你为什么会转学？”许秋问。
“因为在以前的学校抽烟被请假家长了，老爸怕被媒体曝光影响到他的事业，老妈觉得是学校里的人带坏了我，就给我转学了。”
“媒体真的会来拍你吗？”
“不会吧，我只是小时候跟老爸上过节目，长大都变样了好不好，哪还认得出。”
许秋点了点头，“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没抽，只是帮别人望风的时候被抓了。”
“没想到你长得挺乖巧的，竟然还是道上的。”许秋调侃他。
“我确实挺胆小的。”徐灿道，“刚入学的时候，我不太敢主动找别人讲话，还是周锦主动找我玩，周锦就是我在之前学校的好哥们，他也是个小混混但人挺仗义的。”
“其实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像爸妈的孩子，他们一个是歌星一个是舞蹈演员，都是在舞台灯光下闪闪发光的人，但他们的孩子竟然这么胆小懦弱。”
“其实第一次帮他们放风的时候，我特别紧张，害怕会有人来，也害怕被老师发现。还有有一次中午跟他们翻墙出去吃饭，一路上都挺顺利的，但是那天吃饭的人太多，等了好久，后面还是迟到了。我当时在路上特别害怕，那天运气又特别差，老师刚好午休的时候来查人。”
“那你这么胆小，为什么还要继续和他玩？”
“因为他人真的很好。我爸妈工作都很忙，没时间管我，只会给我钱，就被职校的人盯上了，但是我又不敢跟别人说，只能被欺负，还是周锦发现了帮我把钱要回来。他手臂上有一条很长的伤口就是跟那群人打架留下的。”
“胆小鬼。”许秋道。
“我就是胆小鬼怎么了，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胆小鬼的厉害。”
两个人扭打做一团，小黑猫惊的从窗台跳了出去。
许秋脸上也被抹上了颜料。
直到远处传来下课铃的声音，徐灿慌慌张张地从许秋身上起来，道：“我先走了。”
许秋应了一声。
“徐灿你小子每次都躲哪去了？一到体育课就人间蒸发了。”尚维抱着篮球一边擦汗一边调侃徐灿。
“行政楼，厕所里打游戏。”徐灿刚回到座位上，有些心虚。
许秋也回到了教室，他脸上的颜料已经擦干净了，也没有看徐灿，装作无事发生地坐下。
不在别人面前说话，这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游戏。
徐灿坐在看台上的最高一层，小平台背后是矩形的花坛，蓝紫色的绣球花相互拥簇着，他一边观察一边在画册上临摹，许秋坐在他旁边盘腿写着练习册。
这个学期的音乐课要学打鼓，徐灿向来不喜欢这种要展示自己的活动，但学鼓是在体育馆里，所以他也没去画室。
“这个品种的名字很好听，叫无尽夏。”
“无尽夏？”
“嗯，”徐灿点了下头，“Endless Summer.”
“无尽夏的花语是不灭的希望，它是绣球里最好养活的品种，只要给它一点点阳光雨露，就能够挣扎着成长，盛开。”
“这样很好。”
“还有油桐花的花语是情窦初开，金合欢的花语是友情和被藏匿的爱，香豌豆是短暂的欢愉，桔梗花是无望的爱，紫藤花是执着的等待和深深的思念。”
“好像很多都是与爱情有关。”
“因为花大多是送给爱人的。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嗯......我想想，仙人掌吧。”许秋回答道。
“仙人掌的花语是隐忍和等候，还有希望和奇迹。”
“那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徐灿毫不犹豫地回答：“白山茶。”
“为什么？”
“小时候外婆就种了很多白山茶，每年快要夏天的时候花香就会充斥着整个院子，只要一闻到白山茶的味道，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徐灿的眼里浮现出怀念的底色，“后来外婆不在了，老房子也早就不住人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了。”
“每年四五月的时候平城到处都是白山茶，明年你就能看到了。”
“外婆就是平城人，在老城那边，平城的老一辈都很喜欢白山茶。”
“你跟我去给他们解释清楚。”
一道崩溃的女声地雷般忽然爆炸，把徐灿和许秋都吓了一跳，耳边还回荡着戚戚的哭声。
两人对视一眼，徐灿蹲着走到小平台的边缘。
视线中出现两个女生的发顶，一个女生抱臂站着，红色蝴蝶结发卡别着黑发，即使满脸不耐烦的神色也挡不住姣好的面容。
另一个女生背对着她们，不过背影倒是看起来有点眼熟。
“陈知默，你自己说的话关我什么事？”抱臂的女生冷冷的开口。
听到熟悉的名字，徐灿收住撤退半步的后腿，又重新蹲了回去。
“杨晗你明明知道那些不是我说的。”陈知默擦了下眼泪。
杨晗推了她一把，“最讨厌你这副白莲花的样子了。”
陈知默双眼泛红，原本柔顺的黑发都被风和眼泪糊在了脸上，安静的白月光仿佛碎了一地。
“明明是你说向婷她们的坏话，你还骗我是因为记她们名字才被欺负，你怎么能这样啊？”
杨晗推了陈知默一把，本就不堪风摧的花儿一下子摔在地上了。
“你跟她们又不是一个班的，她们又不会拿你怎么样，难道你要看着我被班上的人欺负吗？”
“大姐你有没有搞错，甩锅还这么冠冕堂皇心安理得。”
徐灿跳下小平台扶起陈知默，对方小声地道了声谢。
杨晗也不想在别人面前有损形象，狠狠地剜了陈知默一眼，扭头就走了。
徐灿偷偷看了眼小平台上面，许秋也不在了，真是跟猫一样神出鬼没。
陈知默安静地坐在看台的座位上。
徐灿不太会跟女孩子打交道，也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不该走。
“很可笑吧，七年的友情，这么不堪一击。”
“这、这要恭喜你啊。”徐灿头脑风暴。
陈知默不解地回头看他，徐灿顺手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恭喜你早点摆脱了恶人，要不然你以后说十年的友情，二十年的友情，岂不是更浪费。”徐灿鼓掌。
“你的意思是我还赚到了。”
“嗯嗯。”徐灿点了点头，随后尴尬地抿了抿唇。
陈知默却一下子笑了出来，“你看待问题的方式很别致，不过挺好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先先扇她一巴掌，刚才情绪上来了，现在越想越气。”
徐灿没想到陈知默外表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竟然会这样说话，原来对方不是娇花而是霸王花。
陈知默安静了会儿又继续道：“不过我更害怕的是年级上流传的那些流言蜚语。”
徐灿也想起了上次在走廊听到的传言。
谣言啊，确实是洪水猛兽一样的东西，传谣言的人可能只是因为无聊，可能因为需要活跃气氛，充当无话可说时的笑料。但是被困在风暴的中心的人却走不出去了，只能等风暴渐渐停息，一不小心就会被身边的旋风刮飞上天，然后又高高落下，粉身碎骨。
徐灿也苦恼啊，为什么总是要让他遇到这样的事，下次应该提前看看安慰人大全，他不知道被吐槽了多少次安慰人就像AI，只会提出无用的解决方式。
“你也别太难过了。”干巴巴。
“都会过去的。”干巴巴乘二。
“这不是你的错。”干巴巴乘三。
徐灿决定闭嘴。
陈知默又笑了，“你逗人开心的方式也挺特别的，是假装机器人吗？”
徐灿实在有苦难言，不过陈知默好像开心了些。
她三两步跳下观众席，摇摇晃晃地伸出双臂保持平衡，风起的瞬间回过了头，扬起的发梢仿佛栗色，她冲徐灿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音乐课快下了，他俩一起慢慢走回班上，徐灿还在想许秋到底跑哪去了，就听见陈知默开口：
“原来流言蜚语这么让人难受，石子真的打在身上和看着别人被打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陈知默顿了顿，“那许秋平常该有多痛苦，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我想我应该勇敢一点，今天谢谢你啦。”
她说完就哒哒跑上楼了。
徐灿的心有一瞬间被撼动了一下。
他想起之前和许秋相处的点点滴滴，对方虽然在笑，但是眼睛里不止有笑意，像是洪流一样，还夹杂着泥沙、石头、死去的动物。
一个爱笑人可能并不是因为开心或者乐观，而是生活太过痛苦，所以一点快乐的小事就足够他们开心很久，可能也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在极度痛苦的时候，通过这种反向的情绪表达方式去缓解内心的真实痛苦。
徐灿安静地坐回座位，许秋好像已经写好很久的题了。
“徐灿，徐灿，徐灿！”一只胖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指缝露出尚维的脸。
他低声道：“徐灿，你怎么跟女神一起上来的啊，我可是看见你们一起说话，如实招来。”
李慎明在一旁紧张地点头。
徐灿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打了个马虎眼，说是刚好碰见的。
小刘在前排开车，车里昏暗，窗外却是川流不息，灯火通明，徐灿有点难过。
他虽然能帮陈知默出头，可许秋的事又是不一样的，那时陈知默的对手只有杨晗，但许秋面对的是班上的一群男生，还有一张张默默注视的面孔。
他帮陈知默别人只会觉得他是好心，但是帮助许秋，他们就被绑在了一起，徐灿不喜欢站队，也害怕船翻了无法脱身，在水中窒息的感觉。
而且徐灿真正恐惧的，是别人望向他的目光。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像有无数蛆虫在身上爬，所以他讨厌体育课，讨厌音乐课，就像常年生活在黑暗的小动物强行被拖到阳光下曝晒。
还是这么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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