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你。”
这五个字重重地打进了朱绍的脑中，打得她头脑发昏。
她不是没想过他会拒绝她，但真正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发酸。
琥珀色的瞳孔中倒了一江的涟漪，眉宇紧皱，宛如能从她那一对秋水中挤出那一江之水。
她焦愁不解，追问道：“可是你、可是你明明对我、”
“我对你什么？”谢书安打断她的话，陡然松开抓着她肩膀的手，背过身不再看她，“我对你好？那是你误会了，我对谁都这样好，你又不是第一个。”
“你没有。”朱绍看着他偷偷掩在袖下握紧的手，仍然不死心，否认道，“你不会这样的，你骗我。要不然你为何不看着我。”
“你是不是皇上当久了，以为谁都绕着你转？”谢书安用力地吐了一口气，猛地转身上前将脸凑近朱绍，近到能感觉到双方温热又紊乱的鼻息，“这样够近了吧？看得够清楚了吧？”
墨色的瞳孔中翻涌着千万浪涛的情绪，将朱绍一把拖进了那漆黑的湖底，目中的怒意和决意一览无余，似是只要她再靠近他一步，就些浪涛就会变化成尖刀，将她扎个千疮百孔。
“那你听好了。”他眼底涌动着莫名的疯狂，压抑着情绪开口道，“我不喜欢你，我们自始至终都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对你好那只是因为我要利用你。”
“如果你哪天没用了，我照样弃了你。我跟那些骂你的、欺负你的、利用你的人是一个货色！”
话落，他的唇上陡然传来了微凉的触感。
朱绍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看着谢书安紧皱的眉头，发红的眼尾，吐出一字一句时交织了愤怒和痛苦的神色，心中不由疼了起来。
眸中涌动的涟漪汇聚成了一滴眼泪，缓缓地从她眼角溢出、滑落，滑过她的面颊，滴落在地。
“我知道了……”她颤抖着声音，低低地、柔声地说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这样说自己了。
将要说出口的话蓦地塞在了谢书安的喉中，墨色的双眸骤然睁大，盯着那琥珀色的秋水颤抖不止。
原本被卷进漩涡中的那些交织着愤怒与烦躁的万千情绪，在此刻陡然消散得一干二净。风浪侵袭过后，唯唯留下了眸底那躲藏了好久好久的心疼。
他垂落的手臂不自觉地抬起，默默地滞在半空中，虚地环着她，颤抖着不敢贴近。
心中的那杆秤反复倾斜，理智和情感在大脑中搅动着，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
他干脆闭了眼，移开视线，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心中犹豫了几息，最终还是无言地踱步离开了。
朱绍的周身卷起一阵风，带走了那道淡淡的梅花香。
室内一片黑暗，只有被云遮挡了几分的月光倾泻而入。
烛火最后的烛芯还是烧尽了。
-
“谢书安？”
几日后，谢书安同张冲和玄秋坐在一起交换情报。
“谢书安？”张冲见谢书安心不在焉的模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道，“谢书安，你在不在听？”
谢书安沉浸在思绪中，肩膀被旁人陡然抓住晃了几下，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说道：“抱歉，在想事。听着呢，说的分配队伍的事。”
“嗯，”玄秋双手压在图纸上站立在案前，开口道，“现在情况有变，呼和拉氏分成了三支队伍，一支往西部金羌的地区，一支往北部泰关和呼和拉氏的交界处，一支从呼和拉氏的北部沿着河道向下穿过泰关。”
“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分三队走。但按原计划，我们的人手只是分两路的，这个需要再重新商讨下。”
“嗯，这个我回头和他们约个时间，一起谈一下。”谢书安应了声，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玄秋，之前来的时候抓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给宫里传的密信，可有出什么问题？”
玄秋摇了摇头，回道：“未有。那人狼狈得很，稍微拷打一下就认怂了，现在每日都在我眼皮底下伪造假的情报回传密信给宫里。宫里虽然偶尔也会传来一些命令，但都只是些类似‘盯紧点’、‘每日复查’这些没有什么情报价值的事。”
几人又聊了几句，玄秋以还有事为由先行离开了。
四下寂静，谢书安一手托着腮，出神地想着什么。
张冲从他进来开始，就看他维持着这个状态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谢书安。谢书安！”
谢书安被他吵得晃过神来，茫然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张冲狐疑地皱眉瞅着他，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闻言，谢书安对此话满头雾水，疑惑道：“我和玄秋？我们没吵架。”
“我说的不是玄秋，”张冲摆了摆手，否认道，“我是说你和小皇帝，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谢书安身形一怔，眼神闪烁四下扫了一圈，开口道：“没有。”
“呵，没有？”张冲见他这幅显然心虚的模样，笑道，“那你在这魂不守舍的是为什么？我看你们俩都好几天没黏在一块儿了，你天天扎营地里，大半夜才回去。就差在营地里也给你支个帐子，你搬过来得了。”
“嗯，也好。”谢书安淡淡回道。
“？！”张冲诧异地听着，不可置信地质问道，“吵得这么严重？！都要分开住啦？！”
“都说了没吵架。”谢书安本来心里就烦得很，被张冲戳破后干脆不再理他，起身离开了。
“诶，诶我说你，肯定是你嘴那么硬才吵架的！诶，你别走啊！”张冲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地追了上去。
-
“主子，”晚膳后，碧娟从厨子那要了些鲜果，端来给朱绍吃，“今日是鹊桥之日，膳房那去山下集市买了些节日的鲜果，奴婢要了些。主子尝尝看？今夜山下会热闹些，大家都下山去游玩了。晚点膳房那还有甜汤，我再给主子端来。”
朱绍单手撑着脸颊，看着门外的池子发着呆。
她这几日依旧没有见到过谢书安，无论是她有意经过，还是无意瞥见，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那日难道不是已经说开了吗？为何还躲着她？
春色渐深，暖和的白日一过，夜里便有些微凉。
夜风抚过朱绍的眼角，凉凉的，让她又想起了那夜她流下的泪。
“碧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碧娟说道，“你说如果一个人拒绝另一个人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的不好，是什么意思呢？”
碧娟正剥着果皮，闻声抬头看她，问道：“拒绝另一个人的时候说自己的不好？”
“嗯。”朱绍点头应道。
碧娟放下了手中的果皮，皱眉思考了片刻，回道：“那会不会其实那个人也不讨厌对方？只是说，可能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又或者，单纯两个人不合适。”
“不讨厌对方？”朱绍挑了挑眉，目光闪烁几息，喃喃道。
“是呀，”碧娟点点头，眨巴着眼睛，“如果讨厌对方，那不应该说的都是对方的不好吗？”
朱绍沉默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起身出了门。
“诶，主子，主子要出门吗？”碧娟见她突然站起来，赶忙问道。
“嗯，我去营地里寻个人，一会儿便回来。”说完，便走了。
-
今日过节，营地里的人成群结队地下山去了。
朱绍看着空荡荡的营地，竟一时有些生疏。
往常，这里每日都聚集了好多士兵，今日却是黑漆漆一片，只是每隔一段距离留了一盏烛灯用于照明。
她走寻了片刻，还是没找到那个身影。
即便到了今日，他依旧在躲着她。
四下寂静，鞋底在地上踩着沙石，踩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平日里这里一直是吵吵闹闹的，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的听见踩在这片地上时的声音。
忽的，她听见一道不属于她的脚步声。她又缓缓走了两步，发现那道声音极轻，只有在她走时才会一齐响起，她停下来时，对方也停下。
她狐疑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试探道：“谢书安？”
未有回应。
她抬步往那处走出，又听到那阵脚步声响起，正急促地往远离她的方向走去。
朱绍追了上去，喊道：“谢书安！你等等！”
两人你追我逃，不一会儿朱绍便在林中看到了她这几日一直想见的背影：“谢书安！你等等！我就找你说几句，最后几句！你别躲我！”
谢书安脚下步履一滞，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
朱绍追了他一路，从林子中一路追到了崖边。
今夜的月色如轻纱细幔，荧荧如雪，照在两人的身上，宛如天人下凡。
“谢书安。”朱绍见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唤他。
他没有答复，只是稍稍往身后的方向偏过头，又转了回去，似是示意朱绍继续说下去。
朱绍平缓了气息，站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说道：“谢书安，谢谢你。”
谢书安身形一怔，接着听她说道：
“我喜欢你，谢书安，我真的喜欢你。”
“你很好，你对我也很好。虽然你说你对谁都这么好，但是你是我这么多年来遇到的人里面，对我最最好的。”
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泛着水光，嘴里说的明明是近乎告别的话，目中却是带着满满的笑意，好似在说着什么珍藏多年的宝贝，每每回味起来，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能够喜欢你，我真的很高兴，我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真的很好，真的。”
她目光灼灼地说了很多话，到最后时，瞳孔中的水色骤然加深了几分，似是下了决心般轻轻深吸了几口气，开口道：“明日起，我就不喜欢你了，你可以不用躲我了。”
谢书安藏在袖下的手陡然一颤，心头好似被重重的撞了一下，疼得有些发麻。
他的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但又吞了回去，只是站在原地，不让她看清自己，听她继续道：“我想说的就这些，我走了。”
话落，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夜色中。
谢书安回过头来，静静地看向身后，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
“主子，来，喝甜汤。”回来时，碧娟恰好从膳房回来，端来了早些时候提起的甜汤。
此时，山下节日将尽，人们唱歌喝酒，载歌载舞的声音从山下一路传到了山上。
碧娟舀了一勺甜汤喂到了朱绍的嘴里，问道：“甜吗，主子？”
朱绍听着门外的歌舞声，望着门前的池子，声音微哑地回道：“嗯……有些苦。”
折枝篇完了～ QUQ 甜汤有点苦苦的，两人心里都苦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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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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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折枝篇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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