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开了，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去。冉梁拿过自家门口的塑料袋，把他厚重的雨衣塞了进去。
宣烨只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站在原地，没有按密码也没有说话。
天空清了清嗓子，落下了一声炸雷。宣烨这才回过神，咬了下嘴唇。冉梁深深地看他，伸手拿过他手里的伞，撑开放在地上。
“怎么了，宣烨？”冉梁的声音刻意放低，不似白日里的大嗓门。
怎么了？宣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脑袋里确实飘过了千头万绪，可是他又捉不住任何一条线索。
过去，他也曾向信任的人袒露内心，对方显露出好奇，反过来从各种角度试图剖白他的真实想法。
然后那个人，发了一篇论文。
那一刻宣烨反应过来，这样的人并非真正关心他在想什么，甚至会用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来解释宣烨的行为。
这已经不止是冒犯了，甚至让宣烨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也更不愿意对谁讲述自己。
可今天，面对同样的情况，冉梁却直接给了他结论。
他说，那没什么。
没有猎奇，没有假惺惺，没有故作姿态，只有包容。
“我们抓那个偷窃女性物品的人，是因为他违反了法律，对他人造成了影响，破坏治安。”
“我们关注的不应该是行为是否反常，而是是否有害。”
冉梁说得有些严肃，他也是头一回跟宣烨这么讲话。宣烨的神情渐渐清明，眼神微动。
“不侵害他人权利，没有危害社会，宣烨，你不要自责和不安。”冉梁没忍住，还是靠近他一步。
宣烨微微张开了嘴巴，盯着冉梁开了一会儿，才浅浅地笑了笑：“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冉梁也扯了个笑，然后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用很轻的声音说：“而且你，很漂亮。”
说完，冉梁扭过头，不再看宣烨。他前面跟宣烨说那么一大段，那是他的职业技能，没有任何问题。可最后这句话，顿时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可千万不要再问他说了什么，他说不出来了！冉梁在心里嚎着。
宣烨肩膀一耸笑了出来，冉梁窘迫的时候总是让他觉得很好玩。他没有丝毫觉得被冒犯，因为冉梁明亮的眼睛里盛着欣赏和理解。
那就更不会有他时常会接收到的贪婪和放肆。
“别笑别笑你别笑。”冉梁皱着脸，快要破功。
此时此刻，宣烨真是庆幸这房子是一梯两户，给了他和冉梁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外面电闪雷鸣，走道里的灯也不明亮，可宣烨却觉得十分安全。原因也简单，全因为面前的人。
“我回家了。”冉梁鼓了鼓腮帮，撩起衣服下摆抹了把脸。
宣烨顺着看过去，看到他紧绷的腹肌。不知怎的，他觉得脸有些烫，匆忙移开了目光。
这一晚宣烨睡得挺踏实的，冉梁睡得更香，还打起小呼噜。他实在是累极了，连续蹲点耗时耗力，关键是夜里蚊子那个多啊，他快成蚊族血袋了。
*
宣烨去普外科会诊，又把那儿的医生呲了一顿。对方主任立刻就找黎主任告状。
黎主任指着宣烨的鼻子，“哎哎”了几声没说出话。宣烨歪着脑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他俩在护士台附近站着，科室的医护都在那儿看热闹。冉梁处警完刚好路过，也跟着大家一起探着脑袋看过去。
“咋的了？”冉梁突然出声，吓了护士齐琪一跳。
“哎呀，冉警官啊。”齐琪笑起来，“我们宣大夫挨训呢。”
冉梁顿时急了，直起身体就要往前走：“欸，他挨训你们就看着，不劝劝啊？”
护士长忙拉住冉梁：“你急啥啊，宣烨吃不了亏。”
果然，黎主任瞧着宣烨那副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他抹了把自己光洁的大脑门，叹口气说：“你呀，在医学上是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你会是我最骄傲的后辈医生。”
宣烨抬起头，等着黎主任的“但是”。黎主任顿了下，开始了转折后的话：“不过你啊，会让我在教育界身败名裂。”
“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臭脾气的学生呢。”
围观的人纷纷捂嘴憋笑，冉梁没跟着，总觉得大家一起看宣烨的笑话不太好。
那边宣烨站直了身体：“黎老师，那您给评评理。他们的会诊单上写的啥，说患者D-二聚体略高，怀疑肺栓塞。”
“您听听，这是刚入学的学生吗？咱的规培生都不会这么武断。”
“哎呀，人家就是想吃颗定心丸嘛。”黎主任劝他。
“不看指征就会频繁叫会诊，这样会诊就失去意义了。”宣烨在普外怎么说，跟黎主任也怎么说，“咱们科室是全院被叫会诊最多的科室，不光我，大家的腿都要跑断了。”
“哦，那倒是要谢谢他们，帮我们锻炼身体了。”
黎主任抬手指他，气呼呼地说：“哎，你啊。话是这么说没错，你可以婉转地说嘛。”
“老黎，咱科室这么多事，我确实没功夫跟他们慢慢磨。”宣烨学着黎主任的样子语重心长，“这事儿我……”
宣烨没说完，被人抓住了手腕。他一惊，抬起头看到竟然是冉梁。
“黎主任，都看着呢，不说他了。”冉梁挂上笑脸，“我来说他，您休息吧。”
这突然冒出来的警察让黎主任有些疑惑，冉梁继续赔笑：“我俩邻居，熟。”
“行吧。”黎主任摆了摆手。
冉梁赶忙转过身朝护士站挥挥手，大家立马散开。宣烨耸拉着肩膀，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瞧着冉梁：“你要说我啊？”
“不说你，咱俩吃饭去。”冉梁朝他挤挤眼睛。
宣烨脱了白大褂，真跟着冉梁走了。他跟在冉梁后面，小声嘀咕：“不想吃食堂。”
“为啥？你们食堂饭那么好吃。”冉梁回头瞧他。
“就是不想吃。”宣烨站在电梯里，仰起头也不看人。
冉梁瞧了眼他上扬的眼尾，笑了声：“行，那你跟我去警务室吃。我勉为其难把我珍藏的泡面给你一盒，加个肠。”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冉警官。”宣烨微微颔首。
到饭点了，电梯一层一停。下一层停下时，冉梁瞟了眼是到了肾内科。
他们跟前上来一个比宣烨矮一点的医生，还拿着手机打电话。
等他打完，扭过头对着宣烨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
冉梁怔住，又瞧着宣烨阴阳怪气地说：“程大夫忙啊。”
“宣大夫也忙。”
“还成，下午有几个造影。”宣烨冷冷地回。
冉梁听不明白他俩在打什么哑谜，只看到这个程大夫听完这句话之后，猛地一回头，气呼呼地喘气。
等出了电梯，冉梁和宣烨一起走出住院部大楼，他才叹道：“宣大夫啊，我发现你真是，跟谁都搞不到一起去。”
宣烨第一反应是要炸毛，眼见着他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可最后只哼哼两声。
“他肾内科的，有个词叫心肾不交。”宣烨言简意赅地说。
冉梁没明白：“啊？”
宣烨继续说：“就是心内和肾内不交朋友的意思。”
“哦！”冉梁叹道，“真当我不懂成语呢。”
看冉梁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宣烨又神哉哉地说：“老祖宗说心主火，肾主水，有个词叫水火不容。所以我们是一生之敌。”
“合着你们都是听祖宗遗训的啊。”冉梁笑得肩膀直抖。
宣烨说完自己也笑，跟着冉梁进了警务室大门，他解释道：“就是一些治疗和用药上的矛盾，不好调和。”
“那你们什么时候可以稍稍团结一下呢？”冉梁给他倒了杯水。
宣烨想了想，仰起头说：“来个外科大夫。”
“真有意思。”冉梁挑眉瞧他，“你可真有意思。”
被冉梁用那明亮的眼睛一看，宣烨心里一痒，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冉梁来了，本来驻守的同事起身去吃食堂，还对这俩人要吃泡面十分不解。
冉警官兑现承诺，没有亏待宣大夫，给了他一盒面，一根肠，一包榨菜。
宣烨没找到剪刀，正对着火腿肠一筹莫展之际，冉梁已经上牙咬了。咬完自己的，冉梁又善解人意地咬宣烨的，然后把火腿挤到他的面碗里。
“牙口，真好。”宣烨由衷地感叹。
冉梁笑着倒热水：“没招儿，过得糙。”
面盖打开，热腾腾的水汽混着香味让宣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冉梁说好的不说他，真就一句没提刚才的事。不是冉梁觉得劝不动他了，是他心里另有打算。得让宣烨感受当代活人的生活，才有可能改变现状。
“方圆说想咱们四个聚聚，你周五晚上有空吗？”冉梁问道。
宣烨吸溜完一根面条想了想：“非得这周吗？下周行吗？”
冉梁摇头：“不行，下周我有大事。”
宣烨愣了下又笑起来：“哦，对，你要去铁人三项。”
“对，你还记得。”冉梁有些羞涩地笑了下，用叉子叉了半根肠给宣烨。
“嗳，你吃啊。”宣烨端着面碗想躲。
冉梁根本不依他，抖了抖叉子就离开了他的面碗。
[猫爪][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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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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