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有空调闷呼呼的风声，时不时地拂过身体，提醒人们它正在卖力工作。
冉梁问完之后，朝宣烨淡淡地笑了下，并没有催着他回答。
这样戳中心底的问题，宣烨没有和别人谈论过。如果换成别人，他大概会立刻戒备起来，因为对方越界了。
但这是冉梁，是宣烨已经放进界线内的人。
“是，又不是。”宣烨笑了笑，用更轻的声音说，“你应该知道的，我妈哪有啥机会穿裙子啊。”
“我透过我自己，看到的是我想象中的她。”宣烨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很感谢妈妈，她从没阻止过我穿裙子，也给我留了个念想。”
这声“感谢”所包含的感情，远不止宣烨说出来的这点。冉梁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宣烨的肩膀，朝他宽慰地笑了笑。
宣烨点了点头，放松了自己。
太多时候，思念找不到出口，宣烨便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后来他爸知道了，也没叫停，只嘱咐他如果去公众场合，要注意安全。
事实证明呢，他爸嘱咐得对。
“以后想妈妈了，我陪你去看她。”冉梁揉了揉宣烨的后颈。
冉梁手上有老茧，宣烨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粗糙的触感。略微有些刺痛的感觉，却让宣烨觉得挺踏实挺舒服。
“那也可以穿裙子给你看吗？”宣烨扭过头看着冉梁。
冉梁只顿了两秒，很快应道：“当然可以。”
宣烨笑起来，转身凑过来，抬手就扒拉冉梁的领口：“我看看给你拍红了没。”
“哎哟，不会的，我这皮糙肉厚的。”冉梁抬起头看宣烨，余光一扫，“哎哟，大舅你醒了？”
“你俩在这儿拉拉扯扯干啥呢？”大舅戴上眼镜，弓着背好奇地走过来。
宣烨赶紧坐好，清了清嗓子：“啊，姨夫啊，冉梁说他颈椎不舒服，我给看看。”
“哦，你还能看骨科呢？”
宣烨心虚地点头：“略懂一二。”
傍晚，宣烨和冉梁一起离开回云锦花园，他俩还在笑这事儿。那会儿宣烨确实不能说因为他打了冉梁一巴掌要给人看看，不然他姨夫更得急。
还好宣烨对人体疾病十分熟悉，顺口就能扯出来个毛病。要让冉梁开口，保不齐说出个什么案发现场呢。
他俩沿着小路往地铁站走，时不时聊两句。冉梁觉得宣烨现在话比以前多多了，不像一个多月前那会儿，半天哼不出个字。
路过一排自建房，有个孕妇坐在小板凳上吸溜着面条。
宣烨皱了下眉，还是出了声：“外面这么热，怎么在这儿吃呀？”
孕妇一抬头，瞧见两个俊朗的年轻人。说话的人高高瘦瘦，比较文气。他身旁的那个要壮实点，一脸正气。
“哎呀，我这过预产期好几天了，还没动静。”孕妇解释道，“我妈说坐门口吃碗面，吃完踢踢凳子，孩子就能出来。”
“啊？这能有用？”宣烨愣了。
冉梁倒是听过这个说法，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宣烨的手臂，示意他往前走。
倒不是冉梁觉得这方法科学，只是这会儿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还不如不管。
宣烨意会，跟着冉梁继续往前走。可还没走出小巷，就听着高亢的一声喊：“哎哟，要生咯！”
于是他俩倒头又跑回去，一人一边架住孕妇。
“在哪个医院建档的？”宣烨快速问道。
“中心，中心医院。老公，快叫车！”
宣烨看了冉梁一眼：“打120，这样能直接进产科，速度快。”
一个敦实的男人从院里跑出来，惊诧地问：“你们是谁啊？”
“我警察，他医生。”冉梁言简意赅地回答。
“哎哟，大好人啊！”孕妇又喊了嗓。
宣烨望向男人：“别愣着，快去拿用的东西，120一会儿就来了。”
等车的间隙，宣烨观察着孕妇的呼吸和脉搏，不时问她有没有哪里难受。冉梁给医院警务室同事打了电话，让他们一会儿去接应。
安排好一切，送这家人上了急救车，宣烨和冉梁同时舒了口气。孕妇老公一定要他们留个联系方式，他俩说啥不给。
“那我打110、120能找到你俩吗？”
宣烨失笑：“快去照顾你爱人吧。”
小插曲之后，他俩都出了一身汗，片刻不想在外面待着，于是踏着夕阳冲回家洗澡休息。
*
八月初，锦川接连下大雨。糟糕的天气糟糕的路况让行人在脚步匆匆里还多了暴躁。
来医院看病的人并不会因为大雨减少，可医院里的争执更多了。
冉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赶忙冲过去拉开快要打起来的两拨人。他和同事往中间一站，伸长了手臂，把着两边的人。
“都松手！松开！”
冉梁的嗓子叫哑了，他已经忘了这是今天的第几个警情了。这一周冉梁没怎么回所里，甚至还临时借了两个同事过来。
和冉梁这鸡飞狗跳的一天天相比，宣烨能算得上岁月静好了。
“大夫啊，我在吃那个什么药，叫啥来着，哎哟瞧我这脑子。”
老大爷耳背，说话声音大，震得宣烨耳朵麻。
宣烨是希望这样岁数的老人独自来看病，家人能提前把他的病史和常用药写下来。但他知道这只是个美好愿望，从来没实现过。
“哦，什么瓜瓜哦！”老大爷肯定地说。
宣烨从手机上找到一张图片，放在老大爷眼皮底下：“二甲双胍，是这个吗？”
“是的哟。”老大爷眯着眼睛，“这你都能听出来。”
宣烨收回手机，也提高了音量应道：“啊，我学翻译的。”
老大爷朗声大笑起来：“这小大夫真有意思。”
近来宣烨在诊室坐着的时候，会刻意让自己语速慢一点，比喻多一点。微笑实在多不起来，因为做表情会累。
只要没故意找茬的患者，没心急瞎使劲的家属，他的门诊出得都挺顺利。
至少没再因为什么事把冉梁叫来。
不过在院内，他还是该咋样就咋样。专业上的事，他该怼还是怼，原则问题不能让。
下午的复诊号看完，宣烨走出诊室看向窗户外，发现雨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去买了几盒泡面。
出电梯时，几道人影从他眼前匆匆闪过。他一声“冉梁”还没喊出口，小警察人已经不见了。
只是两三天没见到面，宣烨竟然觉得冉梁瘦了。不过也有可能是警服被打湿了，全裹在了身上。
瞧着冉梁远去的背影，宣烨的心口有点发酸。他一边走一边给冉梁发消息，说他这儿有吃的，饿了过来。
半个多小时后，冉梁才给他回了条语音，背景声嘈杂得很。
“吃不了一点儿，警情太多了。这雨得下到九点多，你别开挎子，到时候跟我车回。”
像是怕宣烨主意大会跑掉，冉梁很快又发了句：“跟我车回，听话嗷。”
他不吃，宣烨突然也没了胃口，站起身把泡面和其他零食拿到护士站。
值班护士齐琪和护士长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嘴里嘟囔着：“反诈电话多少来着？”
“不知道，你上网搜搜。”
宣烨清了清嗓子，主动为人答疑解惑：“96110。”
“哎哟，宣大夫记得也太清楚了吧。”
宣烨没解释，只笑了笑。他总不能说是听冉梁念叨的吧，那天去大姨家吃饭，还听冉梁来了段反诈宣传。
一直等到九点半，冉梁才给宣烨打来电话，他嗓音是哑到不能再哑了：“下来吧，我在停车场等你。哦，对，给我拿瓶水。”
冉梁下班前处理的最后一件事给他累够呛。
120送来一个醉汉，壮得很，急诊的保安齐齐上场都弄不动他，只好找冉梁求助。
这大汉还不老实，躺在床上还在乱动，粗壮的胳膊左右挥着，差点把仪器扫地上。
冉梁一点不惯着他，让人找来胶带，从小腿开始往上缠，直接来了个五花大绑。缠着缠着大汉醒过神了，“哎哟哎哟”叫着。
“记得让他家属买一捆胶带送过来。”冉梁气喘吁吁地说。
给宣烨发完消息，冉梁去洗了把脸，大步朝停车场走，半道上还把发现的几个积水地拍了照片发给了医院后勤。
结果等冉梁赶到停车场，瞧见宣烨已经到了。他靠在车旁边的立柱那里，静静地看着手机。
就这么一瞬间，巨大的疲惫感向冉梁袭来。他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步比一步走得重。
冉梁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能理解他的疲惫，所以他才敢表露出真实的自己。
宣烨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向冉梁。停车场灯光偏暗，他看不清冉梁的表情。
冉梁走过来，微微弯腰，脑袋砸在了宣烨的肩膀上。
“累死我了……”冉梁拖着长音，卸了力气。
宣烨叹了口气，抬起手按在冉梁的后颈上，用力捏了捏。他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冉梁需要的不是一句“辛苦了”。
“有烟吗？”宣烨把车停在小区外的僻静道路上，扭头问冉梁。
摸索了会儿，冉梁把烟盒和打火机扔给宣烨。这回换了，是宣烨先咬着烟点燃一支递给了冉梁。
宣烨一手搭在窗外，修长的手指垂着，静静地陪着冉梁缓神。
“跟你待一会儿好多了。”冉梁笑了笑。
趁着路灯昏暗的光，宣烨看过去。冉梁垂着头，侧脸在光影里柔化了棱角。
“以前我爸也不理解我妈，不明白她成天不着家在干什么。”宣烨缓缓开了口，“那时候我太小，不懂我妈，但现在，懂她也懂你。”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宣烨流畅地念出这两句，“《西游记》里说的。我懂，你也懂。”
“宣烨啊。”冉梁抓了抓脸蛋，好半晌才继续说，“你太可爱了。”
越来越默契了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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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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