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见到的人是阮昳。说是不记得，却还是记得，陆鸣睡意朦胧间被人扶起来，闻见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冷冷的香气，是初雪后的梅花寒意，陆鸣一睁眼，就看见阮昳那张春日梨花的脸。阮昳真的很好看，是陆鸣所见过最有姿容的人，修行之后，洗髓换经，那副皮相就更是好看极了。
陆鸣醒过来的时候，阮昳在抚琴，他穿了一身青色的长袍，坐在那里时苍劲如松，挺立似竹。余音袅袅，该是天宫仙乐，陆鸣只觉得嘈杂，他站起来按住古筝。阮昳垂下的眼抬起，定定看了一会儿陆鸣，站起，伸手想要触碰陆鸣，陆鸣退后避开。
“找到药了？”陆鸣走了几步，连喘息都费劲，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到底是三废三修伤了根基。
“嗯。”阮昳说，“你睡了快一个月，越行山他们快急疯了。”
“我来守着你。”
陆鸣打量着阮昳的眉眼，没有一点忧愁，柔和宁静，万事不留心，阮昳浅浅笑着，“今天他们都不在，槐安想去锦州看看吗？”
锦州？
和其他恨不得陆鸣永远安静待在悬山的人不同，阮昳总是很乐意带着陆鸣到处走走，特别是从前走过的路。他并不拘着陆鸣，也不热衷鱼水之欢，阮昳能看着陆鸣看一天。
这样想来，阮昳好像是所有人中最正常的，但陆鸣偏偏不想看见阮昳，就算是待在越行山身边，也比阮昳身边好。
阮昳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听见阮昳说锦州，陆鸣脑海里依稀浮现一个身影，可不真切，锦州的事对他来说算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他记不太得。自从被抓回来后，陆鸣的记忆无端少了许多，他记得师姐，记得锦州，可师姐的样子在模糊，也快记不得锦州了。
锦州……陆鸣想着这个地名，很奇怪，他听到这个词，莫名心跳得很快。
锦州，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阮昳泡着茶，等着陆鸣的决定。
好半晌，陆鸣才点了点头，“好。”
阮昳去捉陆鸣的手，十指紧扣，浅棕色的眼睛盈盈漾出几分笑意，“嗯。”
“槐安还记得吗？我们是在锦州遇见的。”
在锦州遇见？
陆鸣不发一言。
……
……
……
陆鸣没想到锦州竟然不在修仙界，却是人间的一个小地方，正是灯会元节，街巷上挤满了人，屋檐挂着精巧美观的灯笼。阮昳拉着陆鸣在路边摊头买了两个面具，挤在人群中间。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陆鸣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了。
这就是锦州吗？
阮昳拉着陆鸣在看把戏。
人山人海，忽然，陆鸣看见一个身影，很熟悉，怔怔然后是莫大的落空，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追过去，什么都顾不得。越过无数的人，越过绚烂明亮的花灯，他向前跑着，连法术也忘了，只往前跑。
一直到空旷的荒地，野草萋萋，胡乱斜着几个看不清字的墓碑，才终于停下。月色凄冷，寒鸦孤鸣，乱葬岗。
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陆鸣差点跌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小坡，陆鸣不记得这里，他站直身体，走到一个小坡前，坐下。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土包，几乎要平起来，生着新枝丫，零星的翠色，却很喜人。陆鸣的手指轻触柔嫩的枝叶，好像在感受什么。
“你想起来了？”
淡淡的梅花香，是阮昳。陆鸣坐着，衣袍都是泥土，阮昳蹲下身，和陆鸣直视，“越行山说你不认得我了，槐安，这是不对的。”
“你不能忘了我，”阮昳伸手，拈起陆鸣垂下的一缕发丝，他还在笑着，“我都为你死了。”
“你不能忘记我。”
“你要记起来啊，陆槐安。”阮昳不在乎重新记起来那些事会对陆鸣造成什么影响，就算又一次生出心魔，即便就这样死去，阮昳只想陆鸣能记得他，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他浅色的眼眸映出陆鸣。
他含着笑，叫他陆小鸣。
陆鸣，陆小鸣。
陆鸣想，他记起来了，锦州，小芽和……阮昳。
「丫丫丫你个头，是春芽的芽，再乱喊今晚吃白粥去吧陆小鸣！！！」
「那我不喜欢你了，你走吧，随便你是去做状元还是将军。」
「你做将军，阮十六做状元，那我小芽也可以算是天下顶顶厉害的人物了！」
……
锦州，小芽，凌国，原来他真的忘了太多太多。
陆鸣想笑，喉头却抑制不住涌上一股铁锈味，硬生生呕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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